潘巧云的心境在这些天变化极大,雷万春也知道她有心事,可是却不知道原因究竟为何,每次询问却又没有任何结果。直到此时,雷万春才意识到,除了潘巧云之外,他竟然没有一个可以说说话的对象。在整个娲皇宫中,他没有任何朋友,一个都没有。虽然他是门主苏荃的亲传弟子,可是到娲皇宫一年了,雷万春也只见过老师三次而已。说起来,除了授课的宗师和大宗师们之外,他和潘巧云相处的时间反而是最多的。
每当独处时,雷万春就会感到无比煎熬,甚至偶尔会痛得和只在梦境深处才会出现的熊熊烈火类似。只有躲藏进道法和修行的无尽世界中时,才能重新归于平静,专注于复杂的法阵、材料、灵力和大千世界的珍禽异兽上。
度日如年,如果没有事情可做,雷万春感觉自己就是度日如年。
这个夏天的雷万春是让人惊叹的。在每项领域的学习中,他都彻底爆发,很多时候交出的成绩让见多识广的大宗师们嘿然无语。除了称颂门主慧眼识人之外,实在没有什么可说的。而在非常有限的时间内,雷万春的灵力的增长竟然突飞猛进,眼看到夏末时分就会达到炼精化气二层的水准了。修行之外,雷万春的表现也同样让人震惊。哲学、史学、政论、杂学,小小的少年如无底的深潭,疯狂吸收着每一滴知识。就连那位最挑剔的大画家展子虔在看到了雷万春最近的一幅画后,也久久沉默。
那是一个少女的背影,提着大大的恒温食盒,正向远方昏暗的通道中快步走去。刹那的剪影,却把她的压抑、忧伤、些许的慌乱和恐惧全部勾勒出来,就连那飘飞的道袍束带,都让人误以为会继续随风而动。不知道为什么,那个食盒似乎吸引了众人的全部注意力,笔触的使用也与人像有所不同,如果说背影仿佛只是在行进过程中被人偶然捕捉的一个刹那,食盒则似乎是静止在那里,沉重得仿佛一块巨石,拉扯住观画人的心脏直往下坠。整幅画面是纯粹的黑白素色,也没有用到第二种画具,全部由一支最寻常的羊毫笔勾勒而成,无数深浅不一的细密线条共同组成了这幅让人感到窒息的画。
这幅画,让人难以给出评价,无论看多久,都只能感觉到意犹未尽。最后,展子虔忽然长叹一声,对身边的助手说:“把现实还原到这个地步,也是艺术。这幅画仅是他抓到的这一刹那,但是却能穿透时空啊!”
助手目瞪口呆,没想到一幅简单的水墨竟然会得到展大师如此评价。不过作为站上人间界最顶峰的书画大宗师,展子虔大师的评价就是断然不会错的,即使错了也是对的,书画界的展子虔,那就是修真界的苏荃。既然得到了大师的亲口赞誉,那么这幅画在外面的世界随随便便都可以卖出数万两白银的高价。若是这个时候雷万春被陈光蕊给一刀料理了,那么这幅画的价钱起码还要再涨上去二十万两白银,可惜的是陈光蕊有他哥哥的前车之鉴在,不敢动手,而雷万春的身体也健康的很,最保守也能在活上几十年。
这样的作品,或许在今后相当长的时间内,雷万春都不会画的出来了,甚至终其一生,也只有这一幅。
展大师感慨良久,终于沉重地摇了摇头,挥手让助手离开,自己把画轴挂在墙上,死死地盯着这幅少女像。天不知不觉间黑了,画室中也变得昏暗,随着数颗挂在墙上明珠的,画室内的光线又恢复了正常。不过就在刚刚短短的一点光线昏暗的时间里,这幅素色水墨的感染力才真正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让看的人也仿佛置身于雷万春那阴暗、寒冷、空旷,仿佛不知道尽头的心里。
“已经多少年没有看到过这样的作品了?看来痛苦才能真正的催生艺术大师!”展大师喃喃自语。他也曾经有过年轻的时候,在最痛苦的时候创造出了最辉煌的作品。然而当功成名就之后,虽然技艺日趋成熟,却再没有什么传神之作。
展大师忽然焦灼起来,甚至于不能安然坐在椅子上,他站起来,在这幅画前来回踱步,似乎内心深处有什么难以作出的决定。徘徊了整整一个小时,大师的目光才落在画室的角落里。那里放着一张精致的书桌,上边布置了一个繁复的法阵,和画室整体散漫随性的风格有些格格不入。法阵是驱动很多门内公用设施的基础装备,每月帐单也是靠它来阅读的,原本应该找个合适的封闭空间,放置这种重要而且会涉及个人隐秘的设备,但是大师有些不拘小节,于是很随意的把这台昂贵而重要的设备扔在画室角落里,只有必须用到的时候,才会被从角落里一堆废稿中扒拉出来。顺着每月的账簿,展大师很自然的想到了门主的打赏。
距离上一次门主打赏自己的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
眼前这幅画实在太传神了,任何人都没有办法假装看不出它的传神。这就意味着一种特殊的情况,而且是苏荃专门列明需要上报的几种特殊情况之一——雷万春在境界上的一种突破。但是一旦上报那么少女的画像也就要随之从自己的生活中消失、在艺术、良心和金钱之间抉择,展大师有着自己的挣扎,可是在若要瞒报这件事情引发自己对门规的触犯,进而导致自己遭受惩罚,那就是颇为不值了。
很快,这幅画就被重新打包好,被送往苏荃的住所。
这件事情由云豹负责,而他的手头有着大量的事情等着处理。所以当展子虔大师见到云豹的时候已经等候了多半个时辰。不过云豹大概只给了他说五句话的时间,因为云豹的逻辑很简单:补天阁是修真门派,但是运转的基础是用银两购买的各类物资,所以银两和道法就是补天阁的全部。至于展子虔这种书画大家完全是多余的,苏荃花钱供养他们是一种毫无理智的行为。
对于展子虔的说明,云豹根本没有理睬,整件事情他所抓住的关键点就是:雷万春的境界突破是门主需要亲自过问的事情之一。
作为补天阁管理层之中最高的一人,云豹有义务替苏荃做一些初步的处理。因此他一点没有拖延,直接用自己长满了长毛和锋利指甲的大手打开了卷轴,云豹被震撼了。它是个不懂得艺术的粗野家伙,但是却有着野兽的直觉,利用自己的野兽直觉,云豹也感受到了画中的意境。
云豹的这个神态变化把展大师也吓了一大跳,什么时候这种毛还没掉完的畜生都能看懂书画了?
“还没上色的半成品就要呈给门主?”云豹问出了一个问题。这让展大师的心脏跳成了一个,此时他很想祭起自己的如意逍遥笔收了云豹这个孽畜的性命,可惜这件宝贝没有带在身边。
“这就是一幅纯水墨画稿。”默念了三遍清心咒之后,展子虔平复了翻涌的气血,开始耐心的向云豹解释。
“画的是那个送饭的丫头,这个食盒画的很不错,一看就是他专用的那个。”对这话云豹点了点头:“不过这个丫头很明显还没有发育,按照你们人族的说法,就是交配了,也未必能繁殖出后代来。不错不错,雷万春这小子的描述真是完美,再现了现实,一点比例和位置的偏差都挑不出来。你知道么,老展,这小子的法阵作品现在已经可以和标准图谱完全重合。就连黄药师那几个以折磨人为乐的老东西都对他赞不绝口。”
展子虔受不了云豹这种焚琴煮鹤的论调,强忍着自己掏出百宝囊里边的玉狮子镇纸当板砖狠拍云豹的想法,离开了。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云豹大妖得道肉体强横,展子虔担心自己打不过他的原因,那个镇纸他铁定就掏出来了。
展子虔不明白云豹能够鉴定的了青花瓷、鸡缸杯等等兼具艺术和收藏价值的古董还有珠宝,但是面对着自己的画作、张旭的草书,说出的那些话在暴露自己的无知的同时却又让人无比的心塞。
对于展大师的这份苦心,云豹也是嗤之以鼻,回到书房之后便随手把画轴扔到了一边。每个月,有大把的门人会奉上自己的心血之作意图换取门主的打赏,不过么,这些东西在经过他审核的过程中都会被直接扔到山门外哪个不知名的文玩铺子里去,然后再把卖得的钱打一部分回制作者的户头,便算作是门主的打赏了。这类的物品本月已经有九十三件了,其中包括符咒、珠宝、以及丹药。
至于这幅画,云豹也准备这么处理了,但是心里却又觉得不妥,他做事不像人族那样思前想后的找理由,长久以来更信任的还是自己的直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