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特问：“这么惨啊。教导旅全完了，边区怎么办？”提讯评忧郁地说：“事情还没有到最绝望的那一天。只要老金能回来，一切就有希望，起死回生的希望。”他走到窗前，幽幽地说：“只有他金耘府才能挽救一切，挽狂澜于即倒，扶大厦于将倾。没有他，一切都得毁灭。我们无路可逃！吴子星，哼，全军覆灭……可惜啊，子星也是救国军的老人儿啦，就这样身踏死地，死无葬身之地……”
不被看好的吴子星，被黄骅叫去。黄骅尽量保持自己的平静，指着作战地图说：“为了尽快打通和清河区的联系，冀鲁边和清河两军区决定进行一次联合军事行动。子星，在这一次行动中，我们要接受以往的教训，作战部队要向敌人统治薄弱的沿海地带发展。两支军队将会在沾化县境内的垦区会师。”他走到吴子星身边，注视了片刻，忽然紧紧握住子星的双手，有些哽咽地说：“三次远征，教导旅的损失太大了。但是，不打通通道，我们会被日军困死。打通了，我们就能迅速发展。你的作战计划，我看了。”他用力拍拍子星肩膀，说：“没有人看好这一次出战，但是我相信你！你必须胜利完成任务。教导旅的存亡，冀鲁边的生死，就都托付给你了。你胜了，我们就会凤凰涅槃，你败了，我们就会一败涂地。。”
在十七团全军覆没的第十八天，十六团登上了报仇雪恨的征程。一路上小战不断。小股日军侵袭，游杂国军骚扰。教导旅充分发挥八路军的优势，采用急行军，夜战，近战，连连获胜。十六团行军路线多在日伪军很少顾及的荒凉地区，再加上此次行军极为神速、诡秘，日军大部队总是捕捉不到教导旅的行踪。十六团很快就挺进到无棣县北部的小山一带。这一带地区，临近渤海，水土咸苦，日伪军很少来这里。吴子星通过电台，向黄骅报告敌情。
远在冀鲁边的人们，得到吴子星的消息，都挺激动。只要过了小山，很快就会到达垦区。这一次军事行动就算大功告成了。
潘特跑来问提讯评：“听说吴子星已经开到小山了。看来，黄骅这一次是要立大功了？”提讯评露出高于俗人的微笑，像个诸葛亮一样，摇着头，说：“错了，错了。”潘特问：“哪儿错了？”提讯评不客气地说：“你以为黄骅的计划天衣无缝吗？”潘特摸着头皮说：“是天衣无缝啊。这一次行军，总是走没人愿走的地方，没经过什么大仗，就接近目的地了。这还不是天衣无缝？”提讯评冷笑着说：“你还是考虑不周啊。十六团这一次是干什么去了？是红军长征吗？只为了逃生吗？不是。十六团是为了打通通道！十六团这次藏着躲着穿过去了，下一次怎么办？”潘特坐下来，睁着牛眼，说：“你说的也是啊。”
提讯评说：“要打通通道，至关重要的，就是要消灭通道附近的日军主力！特别是那些战车部队！消灭了日军主力，消灭了坦克战车，教导旅才能真正意义上的打通通道。以后的日子里，教导旅才能来去自由。”潘特恍然大悟：“你真是个小诸葛啊。你说的对啊。这些话，你怎么不对黄骅说呢？怎么不跟吴子星说呢？”提讯评冷冷地说：“跟他们说干什么？跟他们说管用吗？退一万步说，就算跟他们说了，他们听了，按咱们说的做了，打胜了，又有什么用？咱们会受重用吗？金耘府会回来吗？等着吧，顺利到达小山，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我敢说，真正的血战刚刚酝酿，无数的人马将会在小山下血染尘埃。等着瞧吧，两天内，就会变成血雨腥风！我只盼着吴子星吃个败仗，黄骅手足无策，金耘府才会有调回来的可能！”
吴子星在小山驻扎。当天晚上，得到清河军区的来电，说清河区准备调集山纵三旅的五个营，沿渤海海岸东行军，从马家庄与左家庄两地西渡黄河，而后向西推进一百八十里，进逼黄河入海口的垦区，与十六团会师。会师之后，发动战役，聚歼鲁北保安司令罗景良在垦区一带的武装。
小山，是一个独特的地方。现在的沧州，一片平原。只有一座孤零零的山，那就是小山。
在《三国演义》中，曹操在沧州作战，抓到老百姓，就哭：“为什么让我抓到你们啊。跑到山上去啊。”老百姓跑到山上去，还是被抓住。曹操大哭：“又被抓住了啊。这是命啊。”就把他们全杀了。金庸的《鹿鼎记》中，韦小宝跑到沧州，似乎也有山上的戏。如果前人不是缺乏地理知识，不知道沧州是大平原的话，那么，那座山就一定指的是这座微不足道的土山了。
在这座小小土山上，很快就要爆发两次惊心动魄的血战。这两次血战，是命运的决战，是决定日军、教导旅、国军保安六旅的命运的决战。这一次决战之后，三支武装的力量对比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一个新的局面将会在痛苦的战栗中脱颖而出。
提讯评所预言的血战很快就成为了现实。首先发动攻击的，不是日军，日军还没来得及集结。首先发动攻击的，是国军的保安第六旅。
请不要跟我说，“兄弟阋于墙而御于外”，在世界上，只有永恒的利益冲突，没有永恒的盟友。罗景良一旦发现教导旅已经大兵压境，就马上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个“绝望的孩子走在悬崖边”。他立刻调兵遣将，命令部下“利用前线上的明碉暗堡，地道暗洞，阻拦教导旅南下东进！不能让冀鲁边和清河的八路军会师！会师，咱们的末日就到了！”
罗景良在行动。吴子星的动作更快。他必须赶在日军逼近之前，击溃国军。十六团的一个营连夜奔袭魏家庄，按预定方案展开队形，包围据点。三排长简宽和率领三排，用软梯爬上据点儿。围墙上的国军很快就发现了情况，为了生存，他们决一死战。
三排与守军浴血厮杀。简宽和命令：“巩固现有阵地！”三排艰难地固守着他们撕开的那个口子。很快，一把又一把尖刀扎进墙内。教导旅的后续部队呐喊着纷纷跟进。据点很快就成了案板上的鲤鱼，被分割切碎。到处是火光，到处是拼刺刀的铿锵声。
国军营长命令：“弟兄们顶住！”然后匆匆忙忙赶回到指挥所。他掀开伪装，露出暗道。毕竟是打了好几年了，大家也都很好学的。八路军学会了国军的战术和拼刺技巧，国军学会了八路军的地道逃生。
国军营长鸿飞冥冥，侥幸得了一命，跑回去见罗景良。罗景良听了气得胡子都长出来了。他背着手疾步地丈量屋子面积，然后立住脚，指着营长大骂：“你还有脸回来？枪毙！”枪毙了临阵脱逃的孬种，罗景良命令：“集结兵力，会攻十六团！务必把他们消灭在垦区西面！”
国军大力度地调动人马，一场更大规模的战斗一触即发。就在这个时刻，新的情况发生了。罗景良忽然接到密报，他大惊失色，忙命令部队：“大踏步撤退！已经与十六团接火的部队迅速撤出战斗！否则就来不及了！”来势汹汹的保安六旅，就这样虎头蛇尾的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了。吴子星并不感到奇怪。他知道一支更加来势汹汹的敌人，正在向自己推进。那就是长途追来的日军主力，其前锋就是坦克战车部队。
没有时间休整了。教导旅必须不怕吃苦，连续作战。吴子星冷静地眺望着远方。他一直在等待这个时刻的到来。他和提讯评的想法不谋而合：“只有消灭日军主力，才能说是打通了通道。”来吧。就像那个爱激动的回颖说的那样，“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吴子星已经做好了准备！
吴子星命令侦察连迅速侦知日军来的方向、兵种、和火力配置。吴子星本身不是一个善于交际的人，所以，他放手让有能力的人去做能做的事。一个木讷的团长，却拥有最机动灵活、无所不知的侦查组织，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
国军大踏步放弃的防区，被教导旅迅速占领。然后，在日军开来的短短的一夜之间，苍茫大地，被教导旅发动的民工弄得面目全非。
日军的坦克部队逼近前线。他们很快就迷惑起来：“没走错地方吧？这是我们曾经见过的大平原吗？”没走错地方，地方还是那个地方，但已经被吴子星弄得不是那个平原了。
平原，已经被变成了山地。
这就是八路军的创举：“平原山地”。
红军是山大王。在高山上，红军倚借天险，往来飘忽，无往不胜。但到了平原上，一望无垠，无险可守。敌强我弱，八路军遇到大股日军就要吃亏。日军据点遍布，汽车迅疾，八路军逃跑都不容易。
但是，别忘了，八路军“狡猾狡猾地”，没有山地，可以人为的制造山地啊。
一夜之间，教导旅在这片战场上，挖了密密麻麻的道沟。教导旅在道沟里跑步冲锋，日军在地面上睁着大眼看不到。
坦克手面面相觑。队长说：“开进！”战车部队在密密麻麻的道沟中间，威风凛凛地开进。可是，越往前开，就越威风不起来了。坦克两边的道沟，越来越亲热，非要往一块儿挤，挤得道沟中间的平地越来越狭窄。
吴子星在望远镜里看到这个情形，微微地笑了。鬼子的坦克真是听话的乖宝宝啊。在出征前，吴子星去见强胜。吴子星说：“我要在坦克必经的道路上，挖出一条条道沟。我要逼得他们按我设计的路线走！”
现在，第一次遇到平原山地的日军的坦克们，为了防止掉到两边的沟里，非常非常乖地，沿着吴子星留给他们的道路前进。这条路越来越窄，开始的时候，他们还能调头回去，但是他们太贪心，非要一条道走到黑。走吧，走来走去，道越走越窄，没有回头的路了。
日军坦克手安孙子源太，操纵着坦克。他显然还没理解八路军的作战意图。安孙子源太心想：“八路军挖沟干什么？以八路军的一贯作风来看，他们从来不做没用的事情。可是这些沟，到底有什么用呢？”有什么用？你很快就会知道啦，小朋友。这些沟中间给坦克预留着行进的道路。你以为八路军那么学雷锋吗？你错啦！这些预留的道路中间，是陷阱。
安孙子成了第一个掉进陷阱的倒霉蛋。吴子星的陷阱是为日军坦克量身制作的。坦克一掉进去，炮管就会深深地插入到泥土中。安孙子愤怒了，连连发泡。你怎么能开炮打你的大地母亲呢？你这不是自己找倒霉吗？
这时候，充满同情心的教导旅战士们，从地下钻出来了。他们开着枪，让安孙子别感到孤独。他们用手榴弹，给安孙子伴奏，活跃他的神经。更有一些战士，好心地往陷阱里倒水，他们想让安孙子喝点儿水。
安孙子看着外面这些人的举动，很不理解。灌水干什么？给坦克洗澡吗？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坦克很快就进水了。安孙子当过农民，他明白了，这些八路军是在玩儿灌老鼠窝的游戏！
跟随坦克前进的日军步兵，和教导旅展开了交锋。这种交锋是很奇特的。教导旅的伏击部队，躲在道沟里，日军茫然无措地朝着脚下开枪。
不过也有的教导旅战士，觉得这样不好玩儿，就抓住日军的脚，把他拽到沟里，然后让他为朋友两肋插刀。*了刀的日军喋血满地，在地上张跟头。
安孙子现在已经成了水缸里的金鱼。坦克就是他的水缸。他模模糊糊地听到八路军在他头顶上说着“优待俘虏”的日本话。安孙子不准备投降。他闭上眼，大口地喝着水，等待死亡的降临。片刻之后，他死了。坦克成了废物。
又有两辆坦克掉到陷阱里，这回迎接他们的，是火。无数的柴草从天而降，将坦克覆盖。教导旅的战士点燃了柴草。火起初微弱，顷刻疯狂。无数的火蛇如龙狂舞，死死地缠绕着铁甲战车。
你看到过这种奇景吗？一个巨大的铁锅，被慢慢烧热，烧红。战车内的空气炽热滚烫，令人窒息。日军坦克手就这样在火焰中化为异物。
日军坦克队长愤怒了。他呼叫增援。增援上来的步兵，击退了教导旅的第一次袭扰。日军坦克部队继续开进，开向更惨的前方。
在前方，吴子星给他们布置下更加意想不到的礼物。
日军的坦克发出恼怒的炮火。现在发火还为时过早。炮弹在教导旅阵地很远的地方就炸了。这不是浪费感情吗？
有个步兵跑回来，向坦克队长报告：“八路军埋了地雷！”坦克队长仰头大笑：“我就知道他们会用地雷。可是，土八路的地雷能有什么用？能炸得动我的铁甲战车吗？他们想给坦克挠痒痒吗？”一个坦克手呼叫：“队长，八路军会不会使用反坦克地雷？”队长像听了一个最荒唐的笑话，前仰后合地笑着，半天才说：“反坦克地雷？八路军会制造反坦克地雷吗？他们有那个能力吗？他们的兵工厂能制造那么了不起的东西吗？你以为他们是德国人吗？”
吴子星望着滚滚而来的日军坦克，转过头来，笑着说：“报仇的时候到了！使用反坦克地雷！给他们毁灭性的一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