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横公族的红衣男子化名为“岫”,同雪洛二人,将七七送回家。据岫所言,青竹镇向西十里之外的三危山上,住着一头食人巨兽,名为獓狠,似牛非牛,头顶四角,毛长如同一身蓑衣,一身蛮力无人能敌。程家之所以敢肆无忌惮欺男霸女,大抵是同獓狠做了什么交易。只要将它杀死,剩下的人他可以自行处理。作为报酬,奉上祖辈机缘巧合之下得到的一株雪莲。最初岫宁愿自戕也未提及雪莲,可知这雪莲是何等珍贵。现在他却愿意为了蓝七七拱手让人。人生自是有情痴啊……其实若是岫全盛时期,倒能够与獓狠一战,可是几年前为去除七七顽疾,伤及精元,几年下来始终未能恢复如初。事实真是这样?世间精怪大多生命长久,若单纯报恩,这治好七七的病,也伤及自身根本,这恩情早就报了。寻个深山老林养个百年,不但恢复,法力定然还会有所精进。可岫却宁愿带伤守着七七也不愿离开,其中的缘由倒是不足为外人道。
杀怪一事,最初决定是容岩或者洛青阳一人前去即可。碍于雪砚芝不会武功,凌宇舟好惹麻烦,无论是谁留下,在发生意外时也无法同时顾及两个小丫头。商议之下,三人(凌宇舟的意见无效)决定休整半天,第二日下午出门,山下休息一夜之后,第三日上午入山。
不同于青竹镇的翠叶长青,十里之外的三危山上,枫叶如火,霜林染醉。初秋的晨雾朦胧如幻,丝丝缕缕的阳光透过枫叶缝隙而下,光影迷离。
凌宇舟耷拉着脑袋,碧眼中似睁未睁,一副未睡醒的样子。
“包子,精神点!”容岩看着凌宇舟在身后慢腾腾挪动步伐,敲了下凌宇舟小小的脑袋。
“哎呦!”凌宇舟揉揉敲疼的脑袋,碧眸中水光氤氲,撅着嘴,“大叔,你干嘛打我?”
“给你提神。”
“我好困,大叔你别闹!”凌宇舟打了个呵欠,一汪碧潭盈盈。
“看来这提神效果不好。”雪砚芝见凌宇舟一副恹恹的神情,墨红长袖中摸出一根银针,“要试试?”
凌宇舟抬眸,却见雪砚芝手中银针铮亮,针尖银芒放出宛如毒蛇般阴蜇的寒芒,她可没忘记,这个爱装小女孩的“老女人”的针是如何刁钻古怪,扎下去是多么地疼!立马哂笑道,“不……不用了。”
“真不用?”
“真不用了!你看,我现在很精神了,嗯!”凌宇舟努力瞪大碧眸,一副“我已经睡醒了”的样子。雪砚芝带着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黑曜石般的眸子紧紧盯着她半晌,收回银针。凌宇舟神情一放松,又深深地打了个呵欠。
洛青阳冷冷地看着两个少女的互动,黑眸一片幽深空濛。容岩脸带笑意,回眸却见洛青阳眼神明明是盯着两个少女,却又不知飘忽何处,谪仙般完美无瑕的侧脸似有暖意,仔细一看,却没有丝毫笑容,只道是自己出现错觉。
凌宇舟回头,晃动着头上蓝色丝带的马尾辫,“小师弟你盯着我干嘛?”
洛青阳冷眼瞥了凌宇舟一眼,黑眸移向远方。凌宇舟摸了摸脑袋,“难道小师弟不是在看我?”不看我那他看的是谁啊?澄澈碧眸回头看看身边的雪砚芝,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原来小师弟是在看砚芝啊!对了,砚芝跟小师弟你什么时候成亲了?”
“成亲?你才成亲了!”
“啊?没成亲?难道是……私奔?不像啊……”
雪砚芝顺手敲了凌宇舟的头,“包子脑袋里成天想些啥呢!”
“砚芝你打我干嘛?我只是想起来那天夜里你叫小师弟‘夫君’,就想知道你什么时候跟小师弟成亲了?”
“叫夫君跟成亲有什么关系?夫君不是救命恩人?”
“谁说夫君是救命恩人的!夫君就是丈夫,是丈夫!”凌宇舟瞪大碧眸。
雪砚芝看着凌宇舟一脸笃定的样子,想着前些日子一口一个夫君,脸上闪过一丝赧色,片刻即逝。继而转眸盯着容岩,笑意澄澄,“笙姐姐说,夫君就是救命恩人。我记得当时容岩还附和来着。”
容岩摸摸鼻子,“这事误会……误会……”
“怎么是误会!小师弟明明就在看砚芝!”凌宇舟嘴巴嘟起,一副“我明明说的就是事实,你们干嘛否认”的样子。
雪砚芝本就对容岩误会她喜欢洛青阳一事颇为苦恼,现下凌宇舟这样一说,岂不是坐实了他们之间“有什么”。黑眸中带着笑意,吐出的却是对凌宇舟而言最残忍的话语,“小包子是想试试银针的滋味?”
“我……我……大叔救我!”凌宇舟赶忙跑到容岩身后,又伸出一个脑袋,盯着那笑靥如花却又衣红如地狱业火的少女。
“砚芝……”容岩对着雪砚芝轻微摇头。雪砚芝轻哼一声,收回银针。双眸怔忪,不知看望何处。
凌宇舟呆呆地看看雪砚芝,又看看洛青阳,碧眸中写满疑惑,“砚芝这是怎么了?”小师弟本来就是怪怪的,怎么砚芝从回来之后,也变得怪怪的了?
容岩望着雪砚芝,到底那天她看到了什么?就连这么迟钝的包子也看出她的不正常。
一行四人,在林中缓步。红衣如火,白衫似雪,蔚蓝如碧空澄澈,葛布似大地净土。枫叶染红如夏日晚霞飞泻,火红鎏金层层叠叠如云蒸霞蔚。林间落叶堆积,宛如铺上了一层厚毯,踩上去轻软柔绵。
凌宇舟见其他三人不说话,撇撇嘴,心道真无聊,还不如留在山下睡觉呢!水碧色的眼珠转转,问道,“砚芝,‘岫’是哪里来的啊?长得真漂亮!”
雪砚芝回头,却见容岩也好奇地看着她,对岫此人他也有太多疑惑。雪洛二人当时碍于旁人在场,声称是岫发现了昏倒的蓝七七,同二人一起将蓝七七送回家中。容岩却疑惑,岫此人,无论是样貌还是衣着,皆不像平凡之人,而这穷乡僻壤何来这等人物?
红衣少女黑眸分明大而明朗,却又宛如夜空深邃,“包子听说过白娘子的故事没?”
蛇妖白娘子,为报答许仙救命之恩,与许仙结为百年之好。虽然白娘子广布恩德,却最终难逃永镇雷峰塔底的命运。
“嗷?谁没听过?你小看我啊!”凌宇舟鼓着小小包子脸。
“如果你是白娘子,你会怎么做?”
“这什么意思……”凌宇舟挠挠脑袋,满是不解,“该怎么做啊?下凡报恩,然后嫁给许仙,戏曲里不就是这样讲的么?”
雪砚芝黑眸浅笑,抚着手中玉笛,“本来以为青竹镇只有竹子,包子的到来倒送来了一横木头。”
“不是在说‘岫’吗,怎么又是竹子又是木头的?”凌宇舟疑惑道。
容岩本来细细听着雪砚芝暗昧不明的话语,分析着白娘子的故事与此事有何等关系;却听得雪砚芝后来说又是竹子又是木头的话语,心中不觉好笑:“木”多一横为“本”,有了竹子的“本”便为“笨”,砚芝又在戏耍包子了。
雪砚芝见凌宇舟陷入疑惑,明媚的眼角带着笑意,“岫是条鱼精。”
容岩恍悟,人生难得有情痴。凌宇舟却从话中听出另一层意思,“原来是妖精,难怪长得那么好看!对了,小师弟比他还好看,难道……”碧绿的眸子在洛青阳的脸上打转,似是要看出洛青阳身上是否有“妖”的痕迹。
雪砚芝先是一愣,继而嘴角勾起一抹轻笑,黑眸分明大而明媚,却又好似带着勾魂邪魅的深邃,靠近凌宇舟耳边,却又另其余二人足以听清的低语,“你可以去问问青阳他的物种。”
洛青阳如何不知雪砚芝的想法,前晚他讽刺雪砚芝是“猪”,记仇的少女便在此时寒碜他不是“人”。洛青阳幼时被齐云山掌门捡到,在齐云山长大。齐云山纵横江湖数百年,若洛青阳是妖,又怎可能在道家门派长大?
“小师弟,小师弟,你……”你到底是不是人呐?碧绿的眸子好奇地瞪着风姿绝立的白衣男子侧脸,期待的脸上写满“快告诉我,你不是人呐不是人”。
“到了。”洛青阳冷眼撇了一眼雪砚芝,后者嘴角轻勾,盈盈笑意中带着三分讥诮;回眸盯了下那双好奇的碧眸,神色淡淡。
枫林深处,丈高的巨大的洞口宛如怪物大口,藤蔓横生盘绕,更显幽暗深邃。大洞黝黑且深,不见底处。据岫所言,三危山是一座连绵的山脉,獓狠的洞穴便在山脉中的枫树林里。獓狠平日在老巢睡觉,每到月底某天,就会去峡谷之中寻觅程家为他带来的祭品。程家每月会送一名少女到深山里,换得他们作威作福。那日,他动用了瞬移术,将推入深谷的七七换成了同易帆将军作对却被削掉一只耳朵的男子。獓狠出洞时日已过,但没吃到少女肉血的巨兽闻到少女气息,定然会出洞觅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