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老大来了吗？】远远地传来一声呼喊，一个胖胖的小子走来。
【嘿嘿，是金胖小子来了。】柱国公抚须笑道。
【小子拜见国公爷爷，爷爷你是老当益壮，威风不减当年哪。】金章录骚包的一拜，对着抠脚丫子的柱国公嘿嘿笑道。
【嗯，好好。就等你呢。】玄启与诸淳缶偷着笑。
柱国公有些老顽童的潜质，金章录有种不好的预感，干笑道；【爷爷不是要给我什么宝贝吧。】
【宝贝？嗯，没错。老夫有五亩良田，你看看这土壤松厚的程度，那是一等一的良田啊。既然你要，那老夫就赐给你了，你去插秧吧。】柱国公一本正经道。
【哦，啊~~。】金章录一愣反应过来大惊，插秧没干过呀。
【还不快点去干活，讨打啊。】柱国公拿起沾满泥的布鞋作势要打。
柱国公是说一不二的，金章录眼见躲不过去，也只能拧着眉头脱去外袍，卷裤腿下田，脚下一划险些跌入水田里。诸淳缶刚插完一垄，抬头看到金章录可怜的样子哈哈大笑。
【赶紧干活，阿启去犁地。今天抓到你们三个苦力，不干完谁也不许走，干完了才有饭吃。老夫去小憩一会，不要偷懒啊。】柱国公将老黄牛的缰绳一抛，捂着嘴边打哈欠边往竹林边的茅草房走去。
周围的丫鬟家丁们全都知道，除了本家少爷外，这两位也都是贵公子，估计连五谷都分不清。现在竟然被国公关在这插秧种田，看他们狼狈的样子，想笑又不敢笑。
玄启拉着老黄牛走入田里，噼啪一记响鞭。老黄牛闻声向前面飞跑，玄启下了一跳。这犁刀翻飞，泥水溅了一身。起先还有些不适应，不过很快就掌握诀窍，犁得越来越快。玄启是习武之身，腰板刚硬，倒也不是很累。金章录跟在后面插秧倒是吃不消，没两下就满头大汗，累得直不起腰。
【大哥不行了，我的腰快断了。】金章录也顾不得田埂上的污泥，一屁股坐下来，大口喘气。他和玄启诸淳缶二人不同，他是正宗的文不成武不就，只会花钱。
诸淳缶左右开弓，已经完成了一亩地。他有些鄙视道；【胖子，就你这身体，怎么娶得了三房小妾啊。】
金章录有心反击，一开口却是气不够用。他大口喘着气，手指着诸淳缶，一句话说不出来。顺了半天气，才接口道；【我实在是干不动了。】说完便像死猪一样躺在田埂上。
玄启见金章录不是偷懒，是真的干不动了。他们二人从小习武，这十亩地算不了什么，但是金章录除了有坏心眼外，还真没什么力气。
诸淳缶也见他半死不活，朝湖边叫道；【来人，把金公子扶到一旁休息。再送些冰镇的酸梅汤来。】
金章录打死也不让男人抱他，四个丫鬟才堪堪弄得动他，抬到一边喝了两碗酸梅汤才缓过神来道；【大哥，陈云栖他约你下午京郊官道上赛马，赌金三千两。你准备好了吗？】
【恩，昨天得了匹汗血马就在府外呢。真是天助我也。这次准教他输光光，就他还天狼的子民。我看是狗还差不多。】玄启信心满满道。
【大哥你有汗血马，那得让我骑骑看。府里的什么汗血马，脚力一点不行。】诸淳缶尚武，爱马。一见好马就心动。
【没问题，等赢了他。马就随你骑，不过现在不行，得保持他的耐力。】玄启轻敌，败给玄礼。现在谨慎多了。
金章录一听稳赢，高兴道；【那咱们就去教坊司摆宴为大哥庆功，顺便让教坊司的那个清倌人出来接客。我打听了，那个小妞细皮嫩肉是个美人，而且还是太医之女呢，一身高明的医术，在城中小有名气。就让他为大哥好好的治治寡人之疾。昨日教坊司刚有风声传出来，就有不少人前去问价了。】
【好，你来出钱好了。】诸淳缶笑嘻嘻道。
【咱们赢了陈云栖，不就有钱了。干嘛非要我付钱啊，清倌人****，那得多少钱啊。何况这次估计有不少人是奔她去的，到时候竞价，那银子更是哗哗的。】金章录心疼道。
【真的，我怎么听说日进斗金啊，这几个钱拿不出来。】诸淳缶揉了揉腰道。
【什么，胖子还搞了产业。帝国有令从官者不得经商，金尚书执掌户部，你小子做买卖。这猫腻，嗯？】玄启嘿嘿坏笑道。
【哪里哪里，都是小生意，糊口不是吗？小弟赚了钱，咱们大家才能有的花，是不是？】见玄启走过来，金章录递上一杯水眨眨眼。
【我们知道了无妨，只是当心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到时候给你爹惹大麻烦。】诸淳缶撇撇嘴道。
【这就是我爹交给我的任务。】金章录随即把这件事说出来。原来金色生自己虽是状元之才，可是他儿子金章录却没什么文采，屡考不中。有一次考太学府选拔时，作弊被抓，被终身禁考。气的金尚书把他打得半死，金章录在床上躺了半年才好，可是又足足长了二十斤肉。唯一让人欣慰的就是学会了金尚书的经管之道，虽说这是执掌户部的精益之术，但是不过科考这一门槛，金章录就是再有本事也不能出仕为官。
一旦金色生百年之后，作为独子的金章录若没有生财之道，坐吃山空，那这个家就要败掉了。无奈之下只能让金章录自己去经商，在当时商人的地位虽然不高，但是毕竟有钱才是王道。
原来是这么回事，玄启笑道；【金尚书真是目光长远啊。既然如此，要是有什么事想要帮忙，你尽管开口吧。】
诸淳缶拍拍金章录的肩膀老气横秋道；【有事和二哥说，哥哥定会帮你的。】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金章录没有说出口。那就是和皇子有从龙之功，到时候哪怕你是头猪，一样可以加官进爵、封侯拜相。只是和玄启相处的时间长了，金章录明白这个大哥无心帝位，而且目前来看玄启没有这个实力。
金章录体力有限，只能打打下手端端水，擦擦汗，玄启犁完地，就和诸淳缶一起插秧。玄启、诸淳缶二人是师兄弟，从小一起习武游戏，配合默契。在午饭之前，这十亩地不在话下。
柱国公府，小茅屋。
三朝元老柱国公就住在这里。这个茅屋是碗口粗的毛竹相互契合编成墙壁，房顶是竹片为骨，上面再盖有白茅草。茅屋透气良好，外加四周的大树、密竹，屋里十分凉爽。里面的陈列也十分简陋，只有竹床竹桌各一，还有四张竹椅。柱国公坐在首位，玄启三人也已沐浴更衣坐在下手。
【爷爷，这个午饭是不是简陋了些。】玄启轻轻问道。
【是啊，是啊，一定是端错了。】诸淳缶帮腔道。
【对对，爷爷怎么会让咱们吃这个。我们可都是帝国年轻一代啊，咱们是蓬勃的朝阳，咱们是帝国的鲜血啊。】金章录恬不知耻道。
柱国公白了他们一眼道；【少废话，就吃这个。】
玄启三人望着面前的三碗清水面，欲哭无泪。忙活了一上午，累死累活就给一碗面，连个葱花都没有。玄启心里想；就算是吃面，也得给个大点的碗呀。诸淳缶心里想；我可能不是爷爷的亲孙子。金章录在想；怎么没有肉呀。
三人都没有动筷子，柱国公扫了一眼道。【不吃，我看你们今天谁敢走出这个大门。】
【爷爷，这个区别是不是太大了点。】金章录吞了口口水，望着柱国公的面前。那里有烧鸡，红烧肉，清蒸鱼，一盘馒头，还有一坛酒。
这些菜很是普通，放在平时吃惯山珍海味的三人面前可能看都懒得看。可是这一上午又出汗又出力，现在饥肠辘辘，望着直咽口水。尤其是这坛酒，显然是冰镇过，往外直冒凉气。
柱国公满饮一杯，陶醉道；【好酒，凉到心啊。别看这。赶紧吃吧，不然面就糊了。】说着掰下一根鸡腿，啃得满嘴是油。
咕咚，三声咽口水的声音响起。
望着三双炽热的眼睛，柱国公笑道；【怎么，平时不是都看不上么，怎么现在想吃了？】
金章录艰难说道；【平时没发现，原来这个烧鸡这么香。爷爷就给个翅膀吧。】说着就伸手要拿。
啊呀，金章录一声痛呼，柱国公的筷子夹着他的手指，声音陡然提高到；【想吃吗？为什么平时看都不看的东西，现在想吃了。因为这些东西你们从小就有，从来不需要付出就可以得到，你们习惯了伸手就有的生活。现在饿了，得不到了，你们才想到还有珍惜这个词。】
【因为我饿了，爷爷你不能虐待我们呀。】金章录捂着手指说道。
柱国公一听他说出这样的蠢话，大怒，一人脑袋上打了一筷子。柱国公年事虽高，但是臂力依旧惊人，筷子到了玄启脑袋上被打断了。三个人抱着脑袋痛呼。
【你们三个不成器的东西成天干些破烂事。再这样下去，还想吃肉，以后说不定连面都没得吃。你们记住；别人给的，永远不如自己有能力去获得的东西来的实在。】柱国公气的咳嗽道。
【爷爷，你没事吧。】玄启赶紧给他捶捶背，诸淳缶慌忙的倒水。虽然挨了打，但是玄启三人却不生气。柱国公为他们好，大家心里都是有数的。
柱国公不管他们，眼睛泛着精光，朝外喊道；【樊屠，你去守着。任何人不得靠近，违令斩。】
这里本就是国公府最僻静的地方，而且柱国公喜欢静养。闲杂人等都远远的避开这里，但是爷爷仍要樊管家守着，看样子是要讲什么重要的大事了。三人见柱国公如此郑重其事，都不敢多言。屋内一时静悄悄的。
柱国公盯着三人望了半天，把三人看的直发毛。这才徐徐开口道；【混小子，你老实告诉我你想当皇帝吗？】
啊~~?三人同时惊得睁大了眼。自从老皇帝斩了几个闹着立储的酸儒的脑袋后，立太子的事情在朝堂上多年都没有提及了。而且自从柱国公辞官以来，一直不问朝事。哪怕他的得意门生被下令斩首时，国公府门外跪着一片昔日旧部求情，大门依然没有开分毫。
这个问题太过直接，太过突兀，太过大逆不道。继承大宝之位，这是每个皇子的目标，也是每个皇子身后势力想要达到的政治目的。可是没有人敢这么赤裸裸的说出来。
见玄启迟迟不回答，柱国公笑道；【在爷爷面前说出你的心里话，没事的。】
难怪之前要如此郑重，原来是议论国家大事。而且还是历朝历代最敏感的立储之事。纵然是贵为国公的诸泊松，议论此事也是要冒极大的风险。难道是因为二皇子玄礼回京了？诸淳缶与金章录同时目光炽热的望着玄启不敢搭话。
玄启和大皇子不一样，德皇后从来没有对他灌输过这种想法。一是因为玄启和大皇子差了六岁，玄启刚断奶时，大皇子已经入朝听事。这年龄差导致德皇后无法分心两顾，只能将精力倾注在大皇子这个嫡长子身上，力压那个紧追不舍的二皇子玄礼。
这种做法是对的，效果也十分显著。当大皇子十五岁那年，柱国公收九岁的玄启为徒后，在朝中难有作为的玄礼选择去了风沙漫天的边关，那时他才十三岁。
二是因为德皇后还有一丝顾虑。皇家子弟多薄情，为了那把九龙金椅手足相残的事太过平凡。德皇后不希望看到自己这两个儿子发生那样的惨事。大皇子在她的辅佐下夺得帝位是十拿九稳的事情，玄启不需要去争什么。他只需要等大皇子即位后当一个太平王爷就行。太平王爷只要听话，会享受就行了。在这种情况下长大的玄启，也许是帝国历史上最大的异类，他根本就没有去考虑过这件事。
见柱国公这么说，玄启老实说道；【以前想过。后来见父皇每日都要批阅奏章，时常到深夜都没法休息，十分辛苦。大臣们时常还要上书谏议，议来议去，老是惹得父皇大怒。我见这皇帝也不是太好当的，后来就不太想了。】
【还有呢？】柱国公看着玄启的眼睛道。
玄启不敢和他对视，嗫嚅道；【还有就是母后说大哥要去夺得帝位的，我和他是兄弟手足，让我好好帮皇兄。这些年大哥对我很好，我不想和他争。】
这话从别的皇子嘴里说出来，也许没人会信。可是在座的都了解玄启的秉性，柱国公听了这个在别人眼里可笑的回答后叹道；【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原因。那你甘心吗？】
柱国公不问朝事，但是庙堂上的事情他还是清楚的。大皇子的确十分优秀，政绩斐然，在朝堂还有民间呼声极高，长此以往太子之位必然是他的。
但是二皇子玄礼在边关屡立战功，一步步升迁直到左将军。实打实的军功最受武将们钦佩，最让人信服，这让他在军中威势极盛。外加这些年安国候独霸兵部，多方经营辅助。二皇子扎根兵部和西北守军府，已然有了和玄胤的吏部分庭抗衡的实力。
这些年，每当玄启三人犯错，都是大皇子出面解决，无论事情有多棘手，都揽上身。这让他在人眼中落下一个爱护胞弟的好形象。时间久了多少都和国公府有交集，玄胤每次都有意结交柱国公，希望借助老公爷的余威压住二皇子一派不断增强的势力。只是柱国公每次都不假辞色。哪怕玄胤的确是爱护幼弟替他出头，但是这强烈的私心让柱国公觉得虚伪，在老国公眼里玄胤是在借自己弟弟的无能来衬托自己。
玄启是柱国公的学生，学生丢脸，老师无光，这让柱国公很不舒服。
【大哥比我优秀，二哥貌似也比我强。】玄启有些沮丧，从小在两个哥哥的光环下长大的他，对他们有一种天生的认同感。好像皇位就该是他们的，和自己无关。自己只是不成器的安乐皇子，就像那些御史时常说的一样。
【既然你不要争，那就算了。记住如果有一天你想通了，或是有人逼你。来告诉爷爷，我还没死的话，我的这把老骨头可能还有些用处。】柱国公慈爱的摸摸玄启的头道。北川一战导致自己府里血脉凋零，只有诸淳缶一棵独苗无官无职，国公府威势大不如前。不问世事，保持中立也是明哲保身的做法，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但是现在看来，这样一直蛰伏未必是好事。
因为常年没有战事，国公府一系官员的根基，江南大营将要面临废黜的危险。
今天的柱国公好像话比较多；【缶儿，你要记得。爷爷不在了，你作为家主，国公府你要照看好。和这里相关的人命多达万条，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可儿戏。】
诸淳缶亦如玄启一样，许多事情他从来没有考虑过。他和其他望族子弟不同，别人都是打小就在学习如何钻营为家族带来利益。他和玄启自小锻炼武艺研习兵法，每日的生活很简单纯粹。他从来没有想过老国公不在了，会怎么样？他就像一棵大树下的小树，无论风吹雨打都和他没有关系，他自顾自无忧无虑的生长。但是人终究会老会死，到了老国公离开人世的那一天，所有的重担扛到自己的肩头，我该怎么办？
诸淳缶感到迷茫、和对前路无知的恐惧。一抬头看到柱国公满头白发，他羞愧的叩头道；【爷爷放心，孙儿一定不会让国公府败在我手里。】
金章录也和玄启诸淳缶不同，他心思开化的早。以前也是抱着一些私心和他们二人结交的，可是玄启二人多年真诚相待与他，现在他想的只是如何一荣俱荣。心思缜密的他已经从柱国公的话里听出了不一样的的味道。
【金胖小子，怎么了？老夫私下议论几句朝政不行啊。】柱国公看着傻傻的愣着的金章录道。
【没有，没有。爷爷你是帝国军魂，私下议论国事也是出于公心，为国事担忧。】柱国公的一番话也点醒了金章录，老爹让自己从商何尝不是为自己担忧，为家族谋出路。这些家族的继承者看似逍遥，但是每个人都背负着常人难解的责任。
【你们得记得，自从你们三人一起第一次踏进国公府，以后可能就分不开了，只能扶持的向前走。】柱国公高深的一句话，三人都没有听懂。
【今天这番话你们也许听不懂，但是要记住，慢慢去悟。好了，吃饭吧。】祖孙四人，一扫先前沉重的气氛。柱国公不再让他们吃清汤面，而是和自己一道吃肉。茅屋里登时杯来盏往喝开，不时发出笑声与骂声。
他们三人现在还不知道，这场谈话对他们的将来有多么深远影响。
很快，属于他们的时代就要来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