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妪一直盯着他的表情，似笑非笑地道：“那么，我们教你武道，就是在让你的拳头变大……你要不要学？”
杨逸霄也一瞬不瞬地看回她，半晌方才笑道：“说来说去，说了这么多，原来还是想让我学武道。可是你难道不知道，学武道这事，只要我不同意，你拳头再大有什么用？”
老妪面色微冷，正要再言，杨逸霄已笑着摆了摆手：“但便算我心知肚明这是激将法，我也中了。与你无关，我是真的很想让拳头变得大一些，更大一些。”
湛卢嘲讽道：“学则学矣，何其扯乎？”
老妪这才展颜笑道：“很好。”她笑容极之恐怖，犹如一朵被揉烂了的菊花。
菊花花蕊中倏然喷出一道淡淡的青光，青光升至三丈左右，蓬然炸开，簌簌而落。不过一会儿，整个胃酸湖上边都覆起了一层若有若无的青光。
然后老妪抬起头来淡淡道：“可以了，别老飞在空中扮牛鼻子，下来吧。”
杨逸霄没有自己本来的牛鼻子身份发表意见，而是异常老实地依言落下，然后依照老妪的指点站立在湖面上。
老妪也跃上了青光，披上襦裙，再次回复成那般艳光四射的模样，慵慵懒懒地在湖面一战，点头示意道：“攻过来。我守。”
杨逸霄毫不含糊，劈面就是一拳，中指指节微微突出，破风之声厉啸而起。
茅山派自也有高明武学，杨逸霄自小修行，拳法虽不重视，却也极是精通，这一拳发劲奇猛，落拳也极为精妙，眼见得便要将眼前这个娇娇弱弱的女子击碎。
“凤眼拳？”女子目中闪过一丝好笑的神色，“往年你有真气护体，用这凤眼拳也没什么，眼下你什么力量也调动不出来，也没锤炼过肉体……用凤眼拳不是找死么。”
说着不退反进，悍然出掌，重重地对上了杨逸霄的拳锋！
杨逸霄只觉拳头击中了一块磐石，中指指骨剧痛欲碎，闷哼一声踏后两步。
而女子脸上则一丝异色也无，雪白的柔荑娇弱地凝在空中，似不过是捉住一枚流萤。
但再过片刻，潮红又自她面上泛起。女子低声骂了句什么，一掀襦裙，脚下微微用力，倏然再度泡入胃酸，恢复成了老妪模样。皮肉再次翻卷枯烂，雪白丰盈的身段瞬间便在青烟之中化成了皱皮包骨。
她进入胃酸之时，身形决然，充满了一种壮烈的感觉，那胃酸却竟是一分一毫水花也没有溅起，好似是一柄利剑刺入油冻一般平滑。
杨逸霄终于没有抑制住自己的好奇，斟酌着问道：“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会被他关在这里，泡在这腌臜之中？”
老妪想了想，抬眼一笑：“也是，都有师徒之实了，不知道师父是谁确实不妥。”
“老身叫方思颐。不过说了在龟腹里头只有我们二人，其实名字并不如何要紧。”说罢，方思颐再次飞身踏上青光，冷笑道：“这次还是你攻，不过我可不会只守不攻，小心了。”
她没有回答另一个问题，而且心情明显烂了下去，看样子还要揍杨逸霄一顿以为发泄。看着她那恼怒的神情，杨逸霄第一次有了给自己一个耳光的冲动。
多说无益。杨逸霄老老实实地捏起了拳头，没有再用凤眼拳。然后踏步拧身，拳头再一次极快地挥了出去。
方思颐冷笑不绝，杨逸霄眼前一花，手背一疼，这一拳已被轻巧拨开。同时感到咽喉闷闷的，下意识地一看，不由有些呆怔住了，全身一阵发寒。
一只白白嫩嫩的拳头抵在他的咽喉，拳头食指微突，拇指紧紧顶住食指，指节微微发白。
一招？自己竟然一招便败了？虽然之前也是一招败于胡杨清之手，但那时胡杨清动用了内力，而此刻双方都是赤手相搏……何况眼前这女子明显敌不过胡杨清，才被他困在这儿。可是……方思颐这一拳若是击实了，杨逸霄已然喉骨尽碎。
“不堪一击。”方思颐冷笑着说出了这个极为伤人的事实，再度滑入胃酸之中，恢复了老妪模样。
杨逸霄无话可说，只是躬了躬身，道：“还请教我。”
方思颐没有再嘲讽什么，也没感叹孺子可教，只是简简单单地道：“你花架子太多。一拳便是一拳，你蹬腿扭腰提肩沉肘做什么？跳舞么？”
“你一拳要做这么多动作，我出拳则只是……出拳，所以我自然比你快，快好多。”方思颐冷笑道，“我知道你那些动作都是为了发力，可是你出拳要那么大力做什么？我只要打碎你的喉骨，你的拳头就算能打飞一座山又有什么用处？”
杨逸霄极为认真地听着。
“你出拳的时候，双眼紧盯着我的双眼，这又有什么用处？难道还要分析一下我的目光，看我要怎么动作？那你这辈子也不要想看清我的出拳。”
“看我的全身，不要看我的眼神。”
方思颐再次一跃而起，道：“再来。”
杨逸霄毫无花巧地提臂出拳，也是食指微突，拇指紧抵，直击向方思颐咽喉！方思颐冷笑不已，后发先至。杨逸霄再次感觉到手背一痛，咽喉也再次感受到了那种闷闷的感觉。
“蠢货。”杨逸霄发誓自己这辈子第一次有人用这两个字形容自己，他看着滑回胃酸的老妪，两人面色都有些难看。
方思颐毫不留情地又说了一次：“蠢货。我说什么便是什么，把你先前所学全部抛弃了？那倘若是在战场上敌人临阵教给你一大堆出拳方法，你是不是要按着他说的出拳？”
“……”杨逸霄有些无奈，“那我该怎么做？”
“蠢货！”方思颐骂道，“就算你知道我说的是正确的，也该装出一副还有原本的出拳习惯改不了的模样，不然做你师父岂不是很没有优越感。”
杨逸霄盯着她的脸，确认她并不是在开玩笑，终于哀叹一声，认命地点了点头。
拳法之后是剑法，然后是符法、阵法、兵法……龟腹之中无岁月，但应该才过去几日。杨逸霄已认定杨玄感此次骑兵必败——就算有胡杨清帮他也是一样，顶多胡杨清寻到九龙鼎飘然离去，剩下的炮灰也就只好郁郁而终。
既然出去不出去都于事无补，这里头还有好东西可以学，杨逸霄便也并不着急……何况教学都是极快，武道终究是一门需要年深日久地练习的东西，基础的说白了并无甚难处，难便难在练习到了瓶颈之后的一点悟性。
杨逸霄刚刚入门，自然不存在什么瓶颈，进步飞快。至于悟性在他身上是好是差，杨逸霄从未想过。一个妙有高手的悟性若是差，天下还有谁有好悟性？
但是……胡杨清究竟是谁？杨逸霄看着自己刚画出来的龙虎山秘而不宣的一张五雷符，有些疑惑地想着，他怎么知道这么多门派的这么多不传之秘？
教学数日，杨逸霄与方思颐也熟稔了起来，闲暇之时也会聊上几句。杨逸霄也这才发现方思颐原来极是爱好说话，只是被困龟腹有些久了，没人陪着说话，一开始有些生涩罢了。
“老太婆，这到底是怎么搞的？天天泡在这乌龟的胃酸里头，一出胃酸这皮肤就跟火烧似的。”杨逸霄舒舒服服地枕着湛卢剑，躺在青光之上，言语中毫不恭敬。
方思颐依然泡在胃酸之中，皮开肉绽，脸上却没有什么痛苦的意味：“蠢货，皮肤似火烧，所以才要泡在胃酸里头，不然岂不是要被活活烧死……这胃酸凉丝丝的，试试？”说着提起手来，手指已被胃酸腐蚀得露出森森白骨。几丝粘稠的液体便挂在白骨上，作势要向杨逸霄甩去。
杨逸霄极为警觉，脚下一滑一顿，已然平移出三丈：“免了免了……”
“我想也是免了。似你这蠢货般修为低微，只怕沾得分毫便全身溃烂。”方思颐微讽道，“不过说来也挺奇怪，你的真气都被封住了，怎么还能辟谷？还好我俩都能辟谷，要不然莫非要你去挖乌龟的胃壁吃？”
“呕……”杨逸霄做出一个干呕的动作，“老太婆，你能不能不这么恶心？”
“桀桀桀桀……”方思颐故意怪声笑道，“老身恶心，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二人相视大笑，各自心知肚明，这般聊天虽然极没营养，但确实能让方思颐暂时分心，忽略掉一些身上被胃酸腐蚀的痛苦。
而杨逸霄也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舒服感觉。他自从数年前下山之后，便一直在策划斗争，便是之前回到茅山，也是发了疯的修炼，苏元朗也知道他的心结所在，知道苦劝无用，只得任由他去。竟是再没有感受过这种和长辈在一起，无忧无虑的舒适。
“铮。”湛卢剑忽地振了一下，杨逸霄脑袋微微一疼，心中已听到湛卢叫道：“有人来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