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浪滚滚,海潮阵阵。
黄河一灌入海,浑浊的滚滚河水在海中四散而开,直冲出二三里地,又倏然变为湛青的海水。在空中远远瞧下,一青一黄的水流宛若太极般轮转开来。
海鸥咿呀叫唤,雪白的翅膀在朝霞下映出姹紫嫣红。
但岸上却不是黄白沙滩,而是一间间雄伟的船坞,潮湿的木板直铺出数百里,将黄河入海口团团围住。无数桅杆犹如辽东那一片茂密的树林,又好像出征时朝天而指的长矛,透着一股子肃杀冷血。
而在最南端,却泊着一艘小舟。说是小舟,其实也只是相对于其他艨艟巨舰来说。这小舟长竟十五丈,可载三十人出海远航。
但舟前竟是密密匝匝地围了里三层外三层,被围在最中央的却是一男二女。当先一人一身道袍,满头白发,却不见脸上有何老态,只是捉着那男子的手,说不出话来。
“师兄,你当真要出海?”另一人身着青色直裰,腰间佩了把金黄长剑,明明是至为常见的书生装扮,偏生有一种尊贵逼人的气势。此时一丝不苟地拱手而立,语气却不如姿态那般严肃。
被众人围在正中的那青年男子一身缁衣,背负双剑,一红一黑,一笑起来便如光风霁月:“是啊,我二师父给我的这份大礼可至少要数月才能消化,你师兄我在中原树敌太多,只得出海避一避风头。否则怕是和我二师父一样不得好死喽。”
“可……可……”
“可是什么?回茅山么?你师兄我在那地方待了这么多年,早便待腻啦,何苦回去与掌门师伯相看两厌?何况我现下这样……”那男子苦笑一声,“真能算是茅山弟子吗?”
“逸儿,你永远是我句曲山一脉,不论你做了何事,这一点为师……”那白发男子急忙道。
缁衣男子微一抬手,止住了他的剖白,笑道:“师父,我懂的。”
他指了指在旭日下光芒万丈的大海,大笑道:“这些年,我去过西塞,去过南疆,去过漠北……便是没有去过东海。此番‘避风头’能瞧瞧这海上风光,却也不错。”
“汝若一去不归,吾安肯随汝出海耶?”他心中有一个声音嗡嗡叫道。他默然一笑,暗道,我已经隐约摸到我的道了。
“飞剑日行千里,为何偏生要乘船?”那青衣男子不依不挠。
“因为我还想去找一找蓬莱,这可不是早上飞出去晚上再飞回来就能找着的。”缁衣男子微笑道,“西塞的蜃楼见过了,南疆的龙潭见过了,漠北的极光见过了……只有这东海,除了海市还有传说中的蓬莱仙岛,传闻那些无知渔民也时有到过蓬莱仙岛的,我不信我到不了。”
“到了如何?”白发男子将眉一挑。
缁衣男子笑了笑,斩钉截铁地道:“自然有事要问那些高高在上的仙人!”
“那你……”青衣男子还欲再言,缁衣男子却早已知道他要说什么,打断道:“多则一年,少则三月,我必回来。到时候便是武道光复之日。”说着忽地眨了眨眼:“所以你俩别太着急,不然我可赶不上你们的喜酒。”
“师……师兄……”那青衣男子窘迫起来,原本一丝不苟地拱着的双手竟似怎么放也觉得别扭。旁边一个眉间英气飞扬的少女嗤笑一声:“知道啦。你可也悠着点儿,船上人多耳杂的,还带了个小拖油瓶,别让人听了墙根。”
缁衣男子左手的那黄裳少女娇哼一声:“你才是,别等我回来只看见你大着个肚子谨小慎微的模样啊,那也太丢你玄天门门主的脸面了。”
“咳咳……”众人齐声咳嗽,那白发男子苦笑道:“这儿还有外人,萧姑娘,楹儿,说话还是收敛着些吧。”
黄裳少女面色倏然变冷,扭过头去,白发男子目中闪过一丝黯然,摇了摇头。
“要开船啦,你们三个还走不走?”船上忽地冒出一个满面虬髯的首级,粗声粗气地道。
缁衣男子应了声,恭恭敬敬地对白发男子作了个揖,笑道:“师父,后会有期。”
“路上小心。”白发男子叮嘱道。
缁衣男子洒然一笑,道:“楹儿,囡囡,走吧。”
船帆缓缓升起,长桨齐摆,朝着那一望无垠的大海驶去。
海上忽地传来缁衣男子那飘渺的歌声:
“何谓魔兮何谓神,何处帝子染红尘?旧时王谢今何在?堂前飞燕入何门?”
《帝京篇》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