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萧楠还未作何反应，沈桓钧已然挑了挑眉：“高明功法？高明到什么地步？”若论当世道门心法高明，无人能出上清派之右，纵使沈桓钧入门尚短，这自豪感仍是于举手投足之间透将出来。
尉迟恭一字一顿地道：“破、碎、虚、空。”
“什么？”沈桓钧未作反应，萧楠已跳将起来，失声叫道，“破碎虚空？”
尉迟恭重重点了点头：“不错，那功法唤作《混元剑经》，正是内力运用的极妙法门。”
萧楠道：“但混元本是道门称呼，如何会是内力运用？”
这回却是沈桓钧截口答道：“混元，一指天地元气，二指开天辟地之时，早便有之，与道门倒是没有什么关系。”
萧楠点了点头，问道：“那这《混元剑经》想必便是配合那柄奇剑运用的法门？”她忽地想起一事，皱眉道“……等等，破碎虚空？那么内力、内功、内劲……可不可以叫内息？”
尉迟恭讶异地瞟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还可以这么叫？”
萧楠唇角勾起了一丝笑意：“还道是什么，原来便是当年的武道。”见沈桓钧与尉迟恭都露出了不解的神色，当下微微一笑，对沈桓钧传音说道：“沈公子，你只要在脑中想一想便知道啦。”
沈桓钧微微一愣，识海中又冲起滔天巨浪，待得巨浪落下，识海中已凭空漂浮着几行小篆，无数字句瞬间了然于胸。
武道历史比道门悠久得多。早在上古之时，便已有妖族祸害人间。妖与人辗转争斗千年，难分轩轾。但妖族并未学到人类的机关之术，人类却在与妖族争斗之时，充分汲取妖族修炼法诀，不断淬炼精进自己的肉身，加之精研技击之术，终于于轩辕黄帝一代将妖族打压下去，奠定了人类独霸的局面。
千年繁衍，武道已分为两支，一支是着重筋肉皮骨的修炼，称作“外功”，另一支则意外发现了人体内经脉的存在，以五脏六腑及人体本源之气练就“内功”。
二者一内一外，一柔一刚。外功制人有余而自护不足，内功自护颇强而制人不逮。若是刚柔并济便可奏奇效，却不知为何分为内外两支，争斗不休。以致西周春秋之际，道门挟纳天地元气为己用的奇特功诀迅速崛起，与武道互成掎角之势。
至于晋末，魔门随胡人打入中原，武道首当其冲，损失惨重，传入中原不久的佛门趁机兴起，一举取代武道地位。武道从此衰弱下去，在魔门的穷凶极恶及道佛二门的心照不宣下短短十年间便销声匿迹。
这本是陈年旧事，便连苏元朗一辈也不一定了解，众人也都以为武道早已失传没落，未曾想其在关外如此红火，辽东城大将与这不知身份的尉迟恭竟都是武道中人！
不过短短一瞬，沈桓钧目中已然闪过明了之色。微微示意尉迟恭继续说下去。
尉迟恭道：“高句丽王自然是如获至宝，那剑也片刻不离身，便连睡觉时也枕在脑袋下边。三个月来也不知培育了多少精锐士卒。”沈桓钧与萧楠同时点了点头，不似道门玄学修真那般选材严格，武道既然是取材人体，门槛自然远较道门为低。当年若非各大武道门派敝帚自珍，武道也不致黯然没落。
如果这一支精通武道的军队对上大隋军队？沈桓钧想到这个念头，不由心中一突，打了个寒噤。
尉迟恭道：“高句丽王宫戒备森严，高句丽王的寝宫更是连蚊子都飞不进去。饶是如此，一个月前，那柄剑竟不翼而飞！”
沈桓钧与萧楠对这事早已有了隐约预感，但被尉迟恭亲口确认之时却仍是不由自主地轻声惊呼。萧楠道：“怎么会不见的？”
尉迟恭苦笑道：“若是知道，我又怎么会被派到这儿来当马贼？”二人又是齐齐惊呼一声，这才知道他原来也是高句丽人。
“可你的姓氏分明是鲜卑……”沈桓钧道。尉迟恭挥了挥手，苦笑长叹道：“前年一征高句丽，隋军大败。我不过遭受池鱼之殃罢了。虽然我武功智谋无不胜那高句丽千夫长十倍，却仍要听他命令，也便是对我不放心之故。”
萧楠忽地笑道：“换做是本姑娘，本姑娘也不放心你。你之前见到本姑娘便百般刁难，现下却对沈公子如此和颜悦色，还不是因为他是中原人士，而本姑娘是荒外蛮夷么？”
尉迟恭微微一怔，竟是点头道：“或许吧。”顿了顿，哈哈笑道，“之前便是以为你们是盗取了那柄剑的宵小，对不住了。先前便有传闻这剑是魔门盗去的，却来不及运出高句丽。嘿嘿，这柄剑或许并没传闻中那般神奇，但万万不可落到魔门手中。我虽然沦落高句丽，对魔门可是一点好感都没有。”
萧楠目中闪过一丝玩味之色，笑道：“好吧，那我们这便去平壤！”
沈桓钧与尉迟恭齐齐一愕：“什么？”
萧楠笑道：“我这次往西本来便是要去魔门总坛，现下知道了同门的兄弟姐妹们都去了高句丽抢剑，那便直接过去与他们会合不是正好？”嘴上虽是如此说法，心中却道：“嘿嘿，这般大事事先居然不告诉我，还诓我去辽东城烧粮仓帮隋军开道，实质上怕只不过是搅混水方便他们运出那柄剑吧？瞧我这次回去他们作何反应！”
沈桓钧悚然一惊，这才知道她一路向西，竟是要去魔门总坛！他不由叫道：“你……你带我去魔门总坛作甚？”
萧楠狡黠一笑：“你是道门仙长，姐姐是魔门妖女，你说姐姐带你去魔门总坛作甚？”
沈桓钧越想越是后怕，颤声道：“你……你居然如此歹毒！”
萧楠一翻白眼，道：“魔门妖女哪有不歹毒的？”说着突然出手，沈桓钧只觉周身一僵，经脉又已被尽数封住。
尉迟恭瞪大了双眼，愕然道：“你……你是魔门？你居然是魔门？”他从方才便一直以为沈桓钧与萧楠是一路，眼见萧楠忽然自曝魔门身份，继而二人反目，不由目瞪口呆，一时竟回不过神来。
萧楠眉间英气勃发，大笑道：“魔门又怎的？”掏出乾坤袋，将两人丢了进去。二人动弹不得，登时双头一撞，鼓起了老大一个包。
尉迟恭眼见得沈桓钧目中闪过惊慌、黯然、悲伤、恐惧……诸般神色，听得他涨红了脸，使尽全身力气叫道：“萧姑娘，我不去平壤！不去平壤！”
萧楠纤足一顿，飘然御风而起，向东飞去，狂风中她咯咯轻笑声却是格外清晰：“不去平壤？莫非你要去魔门总坛不成？”
沈桓钧慌道：“我哪都不去，你放我出来！”
萧楠笑道：“一路行来，蹄印宛然，相信那什么大当家不久便会找到此处。你要重回金正浩之手？”
沈桓钧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就听耳边萧楠柔声传音道：“放心吧，沈公子。眼下隋军也该到平壤城下了，到时候姐姐便将你和尉迟恭放回去。”
那话语虽是柔柔的，却极是诚恳，教人不得不信，沈桓钧却早已如惊弓之鸟。听出她绝无放过自己的意思，胸臆之间不由升腾起一股怒意，冷笑传音道：“妖女，少来这套，到时候谁知道你会怎么做？”
萧楠目中闪过一丝奇异的神色，娇笑道：“沈公子既然如此聪慧，那姐姐又何必遮掩？不错，姐姐擒下了茅山派在皇帝老儿身边的探子，自然要带回魔门领赏啦。你们再说什么都没用啦，还是老实呆着吧！”
沈桓钧只觉一股莫名怒火充斥胸中，发泄不出，只烧得他双目尽赤，怎奈经脉被封，连小手指也不能动上一分，只能龇牙咧嘴地干瞪眼。
尉迟恭微一犹豫，低声道：“沈公子，我瞧萧姑娘方才并不像是说谎……”
“胡说！”沈桓钧与萧楠齐声叱道。接着沈桓钧便立时垂头不语，萧楠则道：“我本来便是要带着你们俩去师长那儿领赏，谁说我不是说谎？”
尉迟恭微笑道：“我只不过说了‘方才并不像是说谎’，也没说具体是哪句话语。如何萧姑娘便能笃定我说的是什么呢？这岂非不打自招？嘿嘿，以尉迟某人看来，莫不是萧姑娘喜欢上这小子了？”
沈桓钧吓了一跳，面红耳赤，皱眉道：“尉迟兄，你胡说什么？”
尉迟恭大笑道：“沈小子，你也跑不掉！我尉迟某人可是过来人，这些事情一瞧便明白了。为什么刚才一想到萧楠只不过是拿你领赏，你便如此愤怒？其实不过是因为你也……呃！”他头一歪，昏睡过去，却是刚刚反应过来的萧楠忍无可忍，直接探手入袋，将他重重打晕。
沈桓钧只觉耳边终于清静了，大大松了口气，只觉心口怦怦狂跳。明知萧楠瞧不见他，却仍只敢偷眼瞧着全力御风疾飞的萧楠侧脸那一抹若有若无的红晕，混混沌沌的，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