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这番行走,有了前车之鉴,也不再急着赶路了,而是互相扶持,一步一点探着路慢慢往前行,如此一来,便是好上许多,再也不东摔西倒,走得顺当。待得又过了半个多时辰,两人绕过一处山坳,便是瞧见了前边一座山岗前,耸立着一座占地极宽的庄院,四面围墙,庄门大开着,院门前端左右两侧各插着一高约三丈的竹竿,上边悬挂着一长串的白纸灯笼,里边燃着烛火,映射出每盏灯笼皮上都写有一字,在山风的吹拂下左右晃荡着。除了门前这片亮光,院中黑沉一片,寂寥无声。不消说,南山义庄到了。
两人前边借着酒意说得牛气冲天,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势头,此时真到了义庄门前,却又是提心吊胆起来,望着院门前那摇来荡去的两串灯笼,半响挪不开步。凌霄云暗暗咽了一口唾液,不想让岑掌柜瞧出自己心虚,强自忍住恐惧心态,行到竹竿底指着灯笼问岑掌柜道:“胖子,上边写着什么?”
岑掌柜眯眼朝上瞧了一会,从右至左轻声念道:“亡灵归去,生人勿来!”读完不由浑身打了一颤,忙是挨近凌霄云身旁。凌霄云跟着念叨了几声,行到院门处,见得上框嵌着一个大大的“奠”字,这字他倒认得,平时与师父去行法丧,多见此字。他收回目光,探头透过院门往院内瞧去,见得里边有三排屋子,左右两座,居中一座,屋前有块荒地,上边零散摆着一些未曾完工的棺木。
居中那屋子应是摆放棺柩的主厅,长约十丈高两丈,很是宽大,石砖青瓦,一溜的花窗,正中双扇黑漆大门分开着,里边黑乌乌一片,瞧不到丝毫情形。门前为一廊道,围着木雕栏杆,正对大门处开着一口,余有一道三格石阶与院子相连。此屋建造得甚是雄伟气派,瞧得凌霄云暗暗咂舌,不由暗自心道:“一个小镇,未见得人人富裕,想不到一个义庄,却是建造得如此奢华,与镇上那些大户相比也不逞多让,着实让人费解?”转回头问岑掌柜道:“胖子,这义庄是谁出资建造的?”
岑掌柜思索一阵,有些不敢保证的答道:“建了好些个年月了,估摸着也有十数年了,也不知是谁牵的头?总之附近五镇数十个村子都捐了款,听说连州府都捐了钱,平时专门用来安放这五镇上不能在当地入殓的散尸,或是死状极惨怨气极大的暴毙之人。”
凌云霄惊讶道:“不就一蛮荒小镇的义庄,竟然引得州府出面捐钱,这牵头之人面子好大,也不知道是谁能有如此能耐?”岑掌柜摇摇头,表示不知。
凌霄云朝里瞧了好一阵子,故意清咳几声,声音极大,里边却是丝毫动静也不曾传出,凌霄云不禁皱眉思道:“难不成那姑娘未曾来到,或是故意说谎引咱们前来,她却跑到哪处睡大觉去了?”
第廿一章 入庄
岑掌柜在后边用手捅了捅凌霄云腰间一把,舔着紧张得有些发干的嘴唇,颤声问道:“小哥,还要不要进去?”
凌霄云装着豪气冲天的模样回头瞪了岑掌柜一眼,道:“进去,为何不进?都走到门口了,你还怕里边蹦出鬼来啊?”说到鬼字,他心头也不由阵阵发颤,毕竟那姑娘说过,里边藏着那只让他噤若寒蝉的凶物,不管是真是假,这丝恐惧已是深深印在他内心深处。
可岑掌柜跟在其后,这场面还得撑下去,不然底子就全让他给揪着了。凌霄云暗暗给自己壮了壮胆,装着轻松无比的模样,背负着双手一步迈进了院子中。
厉风袭过,卷得地中枯叶杂草随处乱飞,划过两人脚背。风势带来的凉意阵阵渗入两人身中,使得两人心头不约而同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浑身已是不由自主惊起了层层鸡皮疙瘩。那些未曾完工的棺木,在暗夜之中瞧来,就似一具具横卧在地中的不明死物,就等两人走近,便是一跃而起,将他们吞噬肚中。
凌霄云带着岑掌柜胆战心惊绕过那些棺木,眼瞧着厅门就在近前,却是步步维艰,每落下一步,都显得特别吃力。耳边听到的,俱是自身脚下发出的沙沙步伐之声,尤为大声刺耳。若近旁有个风吹草动,都能让他们惊起一身冷汗,好不容易行到厅前,两人四眼望着那三格石阶,却似成百上千丈的高度,又如张牙舞爪的洪水猛兽,使得凌霄云迟迟不敢抬脚迈上。
岑掌柜在后抖着声儿道:“要不……咱们回去吧?待天明再来查探就是!”
这话点醒了凌霄云,他恨不得大打自己几个耳刮子才是,都是酒后冲动坏的事,虽然得那姑娘报讯,说义庄藏有恶尸,但也不一定非得夜间毫无准备急匆匆就来查探,夜间正是阴气十足凶物肆虐之时,到了白日,阳气大盛,什么凶物统统不敢现身,那时再来不是稳妥安全之极吗?想到此处,他不禁连声暗骂自己不停。
如今委实是骑虎难下了,若要听从岑掌柜之话打道回府,明日指不定这事就传开了,日后还怎么在众人面前立足?单论眼前这岑掌柜,也就不会再对自己毕恭毕敬,一口一个小哥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凌霄云咬紧牙关,也不知哪来的勇气,蹬蹬蹬就奔上了阶梯,来到正门之前,这短短几步路,冷汗已是浸湿了他脊背上的衣衫。他举目朝里瞧去,厅中一片黑沉,模模糊糊瞧得不太真切,鼻间隐约闻得一股霉腐之气,在屋中堆积不散。阴风阵阵不断从屋中灌出,使得凌霄云感到遍体生寒,心境压抑。
岑掌柜不敢望向里边,只顾低着头往上奔来,一下子撞到立在门口的凌霄云身上。凌霄云猝不及防之下,“哎呀”一声中,被岑掌柜这猛力一撞,一下子撞入了大厅之中。凌霄云刚想回身斥骂岑掌柜一声,便见得手上一紧,右手腕已被一人抓住,柔滑温暖,鼻间已是嗅到一股熟悉的香气,心中不由一动,已是想道:“原来她早来了,却藏在屋中不出声,到底想玩什么花样?”
第廿二章 摸尸
正待出声,耳边听得那姑娘“嘘”的一声,悄声道:“我带你去摸一样物事!”拉着他就往里走,凌霄云心中纳闷,这姑娘神神秘秘的到底想干什么?
岑掌柜立于门口,不敢进来,颤声喊道:“小哥……小哥,里边……怎么回事?你……怎么不出声?”环顾四面,更是害怕,抬脚欲进,又是放下,左右为难起来。
凌霄云也不回话,跟着那姑娘行到里边一处屋角,那姑娘拉着他的手往一处摸去。凌霄云只觉得触手冰凉,硬邦邦的,上边凹凸不平,像是盔甲一类的事物。他心中一惊,还没等想个明白,眼前一亮,刺得双目一紧,再张开时,见得那姑娘手持一盏油灯,正对着他微笑。
见得那姑娘眼中含着深意,望着他笑而不语,他疑惑着将目光放到手摸之物身上,却是吓了大大一跳,只见一只身形高大的凶物,直挺挺的立于他面前,在明暗不同的油灯光亮下,浑身反射着诡异的光芒,而自己的双手,就按在它胸前盔甲之中。
凌霄云“哎呀”一声,浑身冷汗簇簇冒出,愣了片刻,忙是松手后退了几大步。那姑娘眉头微皱,嘲笑道:“就你这胆?也想捉鬼?”
凌霄云见得她神情平静,定了定神,这才发现,那凶物额上遮着一张黄色裱符,宽约三指,覆盖至下颌处,上边画满咒法,这咒符他倒是认得清楚,因为平日里也常见师父弄过,一般叫做什么“镇尸咒”或者“降尸符”,想来这恶尸已被镇住,怪不得这么老实,直愣愣的随便任由生人在旁。
凌霄云咳了几声,掩其窘态,回头朝门外喊道:“胖子,进来吧!”
灯亮的那一刻起,岑掌柜早瞧见屋内情形,如今畏畏缩缩躲在门边,不敢再往里边多瞧上一眼,哆哆嗦嗦应道:“不……不了,小……小哥你们自……自己瞧吧,我在……在外边就好!”
凌霄云嘟嚷一句骂道:“胆小鬼!”转回头来大着胆儿往那恶尸瞧去,只见它身形高约六尺,皮肤呈干瘪黑沉状,紧紧贴在骨骼中形如骷髅,外身套着厚重的金属盔甲,更显得魁梧无比,如今倚墙而立,双手垂直,长袖遮手,老实得就如同一具石雕,早没了前日那般的暴戾之气。
凌霄云嘴中啧啧连声,围着它转了几圈,就想伸手揭开覆盖着它面容的那张符咒,想要看清它那鬼脸,那姑娘忙是伸手拦住,低声骂道:“你想找死啊?这咒符一开,它还不活了?”
凌霄云一愣,问道:“不是你降伏它的?还怕它作甚?”
那姑娘瞥了他一眼,应道:“若是我的话,那夜我还逃做什么?这是另有高人所为,我只不过是恰逢其会,看得真切罢了。”
凌霄云一呆,心道:“难道是师父他老人家回来了?”面色一喜,问道:“你可看清楚是何人所为?可曾是个年约八旬上下的老者?”
第廿三章 九具棺材
那姑娘点点头,道:“是个老者不假,不过瞧其年纪,倒也不像有那么大的年纪,最多也就五六十岁吧?穿着破破烂烂的,腰间还挂着打更的物事,像是个更夫!”
“更夫?”凌霄云这下犯迷糊了,这说法可不大像师父,可若不是他师父老人家亲至,镇上还有谁有此本事?
正想着间,屋外传来岑掌柜的话声问道:“可曾长得贼兮兮的,一副苦瓜相,颌下胡须稀稀拉拉,一看就是个糟老头模样的人?”
那姑娘笑道:“正是正是,怎么?你认识他?”
岑掌柜应道:“怎么不识?镇上大半的人都知道他,不就老刘头么,打更的,平日里神出鬼没,多半鬼影不见,就夜间出没多。”
凌霄云咂舌道:“这镇子当真是藏龙卧虎,打更的竟然如此厉害?”
那姑娘白了他一眼,语带讽刺道:“那是自然,只有一些半桶水的人才会响当当的满处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