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这场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总算停了,安轻图面色紧张,紧紧握着《修心经》,在雪地里“咯吱咯吱”的走着,转过拐角,看见玄叶迈着八字步,慢悠悠的走着,快步迎了上去。
“师叔,我能请教您一个问题吗?”
玄叶向后看去,安轻图抱着一本书疾步走来,他眉头一皱,道:“你就是那个用了四个月都没有修炼出真气的家伙吧?”
安轻图眼神暗淡一下,随即又恢复正常,强笑道:“是的,师叔,我能不能问您个问题?”
玄叶不经心的说道:“你说吧?”
安轻图把已经翻好的书递了过去,道:“师叔,你知不知道这里面的‘心神如一’是什么?”
玄叶接过书闻言面色凝重,细细读了几遍,沉思片刻,道:“对于‘心神如一’我也听说过,但是我没有亲眼见过,这种境界可遇不可求,出现的几率太小,大多是在冥思入定的时候出现,据说可以观自身,听内外,至于进入这种境界的好处,那我就不知道了。”
玄叶看见他低着头摸着自己的肚子,似是没注意自己讲话,有些气恼,用书敲了一下他的头,道:“小子,听说你修炼真气无果,就不要渴求这种好事了,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还不如好好谋划自己的将来,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就来找我,虽然俗家弟子还俗要经过舍利塔,但是我相信对你,只是简单的划去名字就行了。”
安轻图心如同被针扎了一下,这种话不知听了多少遍,但为什么每一次听见,都会被狠狠地刺痛一次,是失落么?是痛恨么?还是隐藏于内心最深处那一丝的自尊与不甘。
玄叶将书还给他,慢腾腾的向前走着,道:“人的命,天注定。小子,你记好了,如果你愿意,你的名字随时可以划去……”
这里所有的人都对他抱着失望不屑之心,认为他是个连木匠学徒都不会看一眼的朽木。钟离眜和周康的好心劝慰,在他耳中,为什么比那些嘲讽更加的刺耳,嘲讽他可以接受,为什么那些善意的劝言他接受不了?是因为他的自尊不愿意接受这些见他可怜而施舍出来的话吗?
他回到房内,闭上眼睛,清清晰晰的感受到自己心脏的跳动,每一处血液的流转,以及毛发拂动后的摇摆,他身体的每一寸都能完完整整的感受到,这种奇怪的表现自从午时进入那种恍惚不清的境界后便存留下来,他似是知道了这种境界是什么,可他不敢确定,因为连他都快对自己丧失了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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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深蓝,银盘似得圆月悬挂中天,清辉洒满了每一个角落,也透过窗户落到了安轻图的脸上,他双眉紧皱,久久没有松开,在被褥上翻来覆去,耳边始终回响着玄叶说过的话:“如果你愿意,你的名字随时可以划去……”这句话如同一把最为锋锐的尖刀,一下捅进了他的内心深处。
他想起了母亲,想起了未曾见过面的父亲,想起了师父,想起了……程瑜,想起自己一事无成,想起那本《汉阙》,那种莫名难受的滋味在他心里、脑海里,五脏六腑里翻江倒海似得交涌冲击,险些喘不过气来。
今天晚上他又尝试了一遍,结果还是毫无改变,他几乎都快认为自己是个朽木,甚至要自暴自弃,可是每当这个时候,胸膛间的洗心玉便会发出温润的白光,仿佛在提醒着他,鼓励着他,他心头一热,便继续坚持下来。
一幕幕往事在心底翻涌,想到了每一个关心自己的人,可是自己要怎么回报他们呢?想起程瑜说过,再见面的时候,希望见到不一样的自己,可是自己要怎么改变呢?
不对,好像漏掉了什么?他翻动着记忆,向前回溯起来。
对了,正是那本程瑜送给他的《聚神》,这四个月被他抛到脑后,直至今日才想起来。一念至此,呼吸不禁急促起来,缓缓起身,悄悄的从包裹中取出那本《聚神》,披上件厚衣,蹑手蹑脚走了出去。
房门“吱呀”关上,周康睁开双眼,重重叹了口气。
月光皎洁,地面积雪莹白,在这黑夜里,竟犹如天色初亮时一样。安轻图出门向四周眺望,住宿内寂静黑暗,街道上也空无一人,看来都是睡了。
他微微有些发愁,要到哪里去看呢?抬头间,看到假山在这黑夜中最是明亮,心中大喜,悄悄的走过去,找一处石块突兀处,扫开积雪,坐在上面拿出那本书来。
对着月光,书籍上面的字清晰明亮,细细读了第一页,上面果然有程瑜修行时做的标记,对于一些疑难杂点,都在旁边用小字标记起来,虽无名师在旁,却犹如眼前教诲。
安轻图看着程瑜的笔记,面色复杂,思考了良久,最后长长吐了口气,向后面翻去。
“入门者,在于‘修心’、‘调气’四字。修心者,需抛却杂事,心中澄净,不为外物所扰,不为情绪所困,静思冥想,理清思……”
“调气者,唯有先修心,后运气。其先静坐平心,气聚丹田,使意念感受四肢,按吾之口诀,徐徐运遍周身,此为一周天……”
“唯有持之以恒,加以苦练,方能使真气愈发凝结……气之修炼尽头,在于丹田充盈,此时需按‘凝元决’,将自身真气尽数化为真元,继而进入‘元境’……”
安轻图轻咦了一声,修炼儒家真气,第一点便是使心中平静,然后再调息真气,否则心乱而气不顺,那可就糟了,但是他手中正有一本佛门的《修心经》,在平静心神,清本溯源这方面正是佛门的优势,两者岂不是相辅相成?
安轻图心脏怦怦大跳,继续向后面看去。儒家和佛家在真气修炼上可谓截然不同,前者修心养性,清和自身,后者寂灭心神,断情绝欲,根本互不相通,就连坐姿都不一样。
安轻图叹了口气,既然佛门真气修不通,那就试试儒家的吧。跪坐在石块上,按照《修心经》所言,让心神渐转平静,想起《聚神》内容,猛一咬牙,行不行就看这次的了。
一轮红日缓缓升起,由于法华山积雪过多,所以今天的早课暂时取消,众弟子欢呼声一片,想起还有一个月就是考验自己的时候,不敢放松,各寻一处僻静地方,自行修行去了。
周康看着还在床上沉睡的安轻图,暗中一叹,没有叫醒他,轻轻关上房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