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台湾女性小说史论》依据台湾女性小说发生、成长、发展、高潮、分流的创作史实和演变脉络,将其放在20世纪后半叶的年代里,进行梳理和阐释。
50年代的台湾女性小说,重在人生流寓过程中的女性书写,它主要考察台湾女性文学的起步与出发。这一时期,大陆迁台的新移民女作家的人生流寓与台湾文坛的特定环境,为20世纪40年代末台湾女性文学的出发提供了历史机遇。新移民女作家群的聚合与崛起,承担了台湾女性文学拓荒者的角色。新移民女作家与五四以来的新文学传统无法割舍的联系,女性文本所体现的人本意识、自我意识与反封建精神,使台湾女性文学成为20世纪以来中国女性文学的组成部分和重要流脉。具体到创作,新移民女作家群体或以身居台岛、回眸故乡的诉说方式,呈现着女性的生命经验与感情境遇;或以对女性自我身份的反省与认知,彰显着五四文化精神滋养下的大陆迁台女作家的写作背景;或以家庭婚姻题材的发掘,揭示出女性在男权中心话语重压下的生存真相。总之,她对带有官方“战斗”色彩的“怀乡”主题的颠覆,传达出与当时男作家创作有所不同的身份叙述,在不同程度上疏离着由“战斗文艺”控制的台湾50年代的主流文坛。
60年代的台湾,面临西风东渐、现代主义思潮的泛滥时代。此时的台湾女性小说,主要讲述的是东西方文化碰撞中的女性成长经验。这一时期的女性创作,遵循三条路线展开:其一,留学海外的台湾女作家,在跨文化的背景上,展开了有关海外游子的生存迫力、身份焦虑、文化冲突以及家国情怀实现的女性叙述;其二,台湾的学院派女作家们,在台湾本土的东西方文化碰撞中,更多地接受了西方现代主义的思潮洗礼,并以人性表现的大胆挑战和小说世界的荒诞构建,发展出反父权、反男性的女性书写策略;其三,新移民女作家群,在随国民党政府迁台的政治文化强力与身为女性的性别劣势面前产生的矛盾中,遵循20世纪50年代的女性写实路线,在家庭内部与男女两性之间,悄然展开了“性别战斗文艺”。60年代台湾女性小说,并非只是学院派作家的创作,其多层次多侧面的文学面貌,不应该在文学史家的重点选择之下而有所遗忘。
70年代的台湾女性小说,创作侧重于民族回归潮流中的女性观照,意在把握台湾社会政治思潮急剧变化时代的女性书写。过去学界的研究,多停留于男性作家为主的乡土文学潮流,女性创作仿佛处于缺席状态。事实上,通过文本的发现与作家的发掘可知,这一时期,不仅有曾心仪、季季、心岱等女作家发表了大量直面现实生活、体现人间关爱、彰显女性意识的作品,还有谢霜天这种从未进入文学史论述,却又蕴含着纯正的乡土意识的客家女性文学创作;她们所共同体现的,正是台湾女作家在70年代乡土文学思潮中的成长。与此同时,在台湾社会转型过程中悄然滋生的大众文化现象,又是以女性言情小说的首先呼应作为开端的。
进入80年代,随着台湾社会环境的多元化趋势,探讨多元文化境遇出现给台湾新女性文学的崛起带来的发展契机,以及女性多元写作的可能性,就构成这一时期女性文学创作的主要流向。80年代是女性创作大行其道的时代,它对文坛风尚的引领有着重要意义。作为一种过渡性的文学现象,闺秀文学创作有着重要的影响与作用,在发掘其产生的社会、文化以及文学自身的原因的同时,对其创作本身也要进行审视和批评。作为这一时期的创作重镇,以李昂、廖辉英为代表的新女性主义文学,对于批判男权中心话语、揭示女性境遇、提升妇女解放意识,起到了重要的启蒙作用。在20世纪台湾女性文学的创作历史上,80年代的新女性主义文学达到了一个制高点。
90年代的台湾女性小说在世纪之交背景上的写作走向,主要侧重观照“解严”时代与后现代文化语境中的女性创作。女性文学角色的重新建构与女性创作路向的多元分流,带来了女性创作的新变化:第一,泛政治化背景下的政治言说,一方面使弱势族群的声音通过眷村小说得以传达,女性命运在历史书写中得以重新阐释;另一方面,近年来台湾的政治乱象也让女性文学创作经历着“本土化”意识形态话语的缠绕,从而出现了某种误区。第二,后现代主义文化思潮的涌动,带来了解放情欲的创作现象,性别议题得到再度开发,酷儿世界更呈现出激进姿态。第三,其他创作路线,或通过对女性乡土文本的书写,来发掘女性乡土想象的独特性;或通过都市生存境遇的观察和人生百态的描摹,传达出新世代女作家对于人世间的一份解读。这一时期女性创作的脚步,纷繁而杂沓,错综而复杂,触及诸多敏感话题。在尊重台湾文学发展史实的基础上,本编力图融进自己的学术思考。
二
对于当代台湾女性小说,应该透过多种研究角度构建的文学视野,去考察和把握其创作风貌与文学形态。
第一,在20世纪海峡两岸的文学视野中来观照,当代台湾女性文学的出发,5起于40年代末大陆迁台女作家的人生流寓与文学聚合,她有所选择地传承了五四以来中国新文学特别是现代女性文学的传统,并从根本上打破了当时男性作家主宰文坛的一统天下。其鲜明的文学继承性、创作的拓荒意识和作品的反封建精神,使当代台湾女性小说无疑成为五四以来中国现代女性文学发展演变的一个重要流脉。
第二,在台湾的社会历史与文化背景中来考察,女性小说创作不能脱离台湾的现实环境而独自发展,它始终与时代的脉动息息相关,直接或间接地表现着、见证着台湾社会形态的转型,台湾民众特别是女性生活境遇的变迁。以这样的参照系来观察文坛创作,台湾女性小说的发展演变就有了更为深广的社会生活内涵和时代动因。
第三,在台湾的文学生态环境演化中把握女性文学创作的状貌,台湾女性小说无疑是台湾文学的有机组成部分。它虽然不可避免地受到文坛背景与创作潮流的影响制约,发出某种年代里文坛合唱的“同声”;但更重要的是,其相对自我的和边写作的身份,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又可能疏离主流文坛的走向而独行其道,发出时代合唱中的“异声”。台湾女性小说与主流文坛的认同与疏离、统合与分流,都提示了许多有学术意义的话题,凸显出台湾女性创作的某种独异性与前卫性。
第四,从男性传统的价值体系和批评场域,反观台湾女性小说迷失与觉醒、挣扎与突围的轨迹,则帮助我们更清晰地认识到女性主义文学话语对于男权中心话语的挑战意义和颠覆作用。作为一种从边走向醒目位置的文学现象,台湾女性小说经历了来自社会的、文坛的、男性的、也包括女性自性自身的多重评价,如60年代文坛对郭良蕙《心锁》的封杀,70年代官方对聂华苓《桑青与桃红》的查禁,80年社会对李昂《杀夫》的“抗议”等等;但追根究底,缠绕其中的仍是那种传统的男权中心话语。女性文学与男权中心的价值观碰撞冲突的背后,女性创作现象被历史所遮蔽和重新发现的事实背后,实际上也是一部台湾女性小说的文学发展历史,一部台湾社会的女性成长奋斗历史。
第五,透过女性文本世界的解读,从文学创作的自身形态来介入研究,当代台湾女性小说展示给人们的,是一种复杂多变而又相对独立的文学形态。女性文本所提供的女性视野与女性生活场景,女性价值观与社会的历史传统和现实规范或融合、或抗衡、或反叛的各种表现形态,女性的情感境遇、生命经验与人性欲求,以及女作家的情感特质、话语方式、审美风格、语言色彩在文本中的个性化呈现,都有着独特的女性文学世界的构建意义。在半个多世纪的历史中,台湾女性小说从当年的边写作到今日文坛的半边天下,她在台湾文学格局中所担当的开拓者角色与令人瞩目的创作实绩,不应该被历史所遮蔽和淡忘;另一方面,近年来台湾社会政治乱象的缠绕,西化之风的影响,以及女性的认识盲点与自身局限,也带来一定的创作迷失,这种状况应该引起台湾女性文学创作的自省与反思。
三
当代台湾女性文学,是一个颇具学术生长点的研究领域,她每每引领台湾文坛的艺术风向,对台湾文学产生举足轻重的影响,并对近年来的大陆文坛产生了文学的冲击波。《当代台湾女性小说史论》作为一部地区性的、各体的、断代的、带有专题研究意义的小说史论,它从特定的小说角度深入观照台湾女性文学,并意欲加强这一领域薄弱地带的研究,使它与台湾文学发展的历史互为见证,成为人们全面观照台湾文坛、多角度认识台湾社会生活的一扇窗口。它期望通过对当代台湾女性小说流变历程的系统梳理,以及对其女性书写价值的凸显,融入一种台湾女性文学研究的建构视角和学术原创性。与此同时,它强调遵循客观公正的学术原则和翔实的史料基础,力图通过对当代台湾女性小说的研究,为海峡两岸的女性文学创作提供了可资借鉴的文学视野和经验教训,以进一步沟通两岸文学的比较研究和文化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