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书斋，后院。
门外的吵杂声终于平静下来，老书斋的木门再次被推开，在听到老旧的木门发出一声吱呀之后，老头露出一缕微笑。
陆言看着门外，一个脸上带着他这个年纪本不该出现的桀骜不羁的老人，带着成自走了进来。
陆言看着跟在身后全身是血的成自，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十三世主在老头的对面坐了下来，隔着石桌，没有说话，却很恭敬。
成自乖乖的站在十三世主后面，看了一眼坐在一边的陆言。
这时，门外又又进来三人。
一个陆言认识，就是他们的剑术课教授，另外两个半百的老人，他没有见过，身份自然无从得知，但是他却能感觉出来两人的身份应当举足轻重。
十三世主隔着桌子一直看着老头，老人却一直笑吟吟的。成自站在十三世主身边，卫贤站在老头身边，后面进来两个半百老人站在中间。
陆言坐立不安，除了十三世主和老头之外，坐着的便只有自己，他此刻正在想着是不是该站起来或者请其他人入座。
两个老头没有说话，所以其他人也不敢说话。空气就像凝固起来一般，整个环境安静而又莫名。陆言很清楚的听到夜风摇晃枝叶的婆娑声和成自那沉重的呼吸声。
“老书生，这个人我今天要带走。”终于，十三世主先说话了，所有人知道他口中的这个人就是指成自。
“成老魔。”世人皆知十三世主是十三世主，却很少人知道十三世主姓成。
“远游之人，不去长安。”老头也说话，收拾了笑脸，一脸严肃的看着十三世主。
话语很平淡，却像刀锋一般划过除了陆言之外的所有人心中。
十三世主一脸为难，当年他也是远游之人。
天外天虽然人数较少，但是每一世都有一人出门历练，天外天出门历练之人，就是老书生口中的远游。
当年他年至中年，上代世主还未去，他只能在外远游。那年，他桀骜不羁，远游路过长安时，随脚踏倒了皇宫半片，之后皇城高手具出，都不是他的对手，只能任由他逍遥远去。
后来这个老书生在雪峰约见自己。只出了两掌，第三掌他没看见，那一掌出来之前，他已经陷入雪峰深处，但是老头遥遥传来的那一句“远游之人，不入长安”他却听得很清楚。
那年，他就是天外天的远游。
那次以后，他整整休养了三年。
虽然他现在境界亦非当年，但是他真的不想再见到这个老书生。今天，他从南方的天外天跨步而来，只用了三步，便跨过整个盛唐南方，就为了从自己最不想见的人手下救这个人。
这个人不止天外天的远游，还是自己的儿子。
“他是我儿子。”十三世主最终无奈抛出一句话，语气艰恳。
陆言终于知道了成自的身份，天外天的少主，十三世主成老魔的儿子。
“不够”老头摇摇头，话语轻巧，随口而出，不像是在搭理十三世主。
“五个被满门灭口的家族，门外倒下的半个护龙骑大队，不够。”老头话不停歇，说完便接了这句。
“未能识人的婴儿我没下手。”
成自终于说话了，为自己辩解，带着重重的喘息，有点艰难。
两个老人没有理会他，好像他并不存在，好像他话没说出口。
“我许你一个承诺。”
“不用。”
陆言能从两个老人的口中得知两人正在判决成自的命运，一个在请求，一个在拒绝。
陆言不愿看到成自就此死去，他急切的望着老头，带着央求，看着老头，他不知道有没有用，他知道老头的意志不会轻易为他改变，但他还是看着老头。
老头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些。
十三世主能看到老书生的角色变化，虽然变化并不大，但是他能清楚的看到，老书生的脸色缓和了，他望向令老书生动容的视线主人。
这个瘦弱的书生。
十三世主盯着陆言看了许久，比当年看着卫贤的眼光更热切，更久。
现在边上的魏三难和关言诰也在看着陆言。
他们不知道这个小书生是什么身份，也不知道是老书生的什么人。但当今世上，能让老书生动容的人已经很少了，可以说基本没有。
“好。”
“太保……”
一个小书生，竟然能让当今太保动容。魏三难和关言诰终于忍不住了，就在老头说出好的一瞬间，两人的话就脱口而出，却让人感觉不到急促。
就一句太保，没有别的话。
太保？
至此，陆言才知道老头的真实身份，也知道了之前老头的气定神闲和胸有成竹从何而来。
当今朝廷三师之一的太保，皇帝之下和太傅、太师鼎足而立之人。盛唐三师虽然没有实权，却尊贵无比。然而世人皆知三师是三师，却不知三师是盛唐背后的守护之人。
“你可以带他走，你的承诺我收下了，以后再说。”
“你的承诺可以让你带着成自活着离开。”
“但我还要他一只右手。”
“我给这小子一个人情，这右手也不要了。”
“就当成自欠陆言一只右手。”
“我再说一次，远游之人，不入长安。”
“不，天外天的人，都不许再入长安。”
老头的的话语如金科玉律，有人有异议却无人敢反驳。
十三世主终于放下了悬着的心，而魏三难一脸不爽却不敢说话。
魏三难知道太保放人也有所顾虑才放，十三世主世外之人，年轻时一脚能够踏倒半片皇宫，现在他也能一掌劈倒半边长安，就算太保出手阻拦，长安城虽保无恙，但是百姓肯定会被震死无数。
这就是世外之人能动手，却很少动手的原因。
就算太保现在出手就下成自，那么肯定也有很多人会在今晚之后不再看到，只要太保出手，成自会死，十三世主阻挡也会死，当然，半个长安城的人也会死，唯独太保不可能死。
那被灭口的五个家族和老书斋门外惨死的护龙骑被一笔带过，没人再提起，生前最后为盛唐付出的所有也没人提起。最终他们都没有想到，他们的灵魂在这些大人物口中不值一提。
大人物的牺牲品。
或许门外的护龙骑英魂还未散去，正在不甘的对着几个围在石桌前的人吼叫。
陆言没想到堂堂一个当今太保，竟然给自己面子，还让十三世主和成自欠了自己一个人情。
最后，十三世主终于满意的站起来，投以老头一个感激的眼神之后，转身离去，最后走时，仍不忘多看了陆言两眼。
成自没有跟上去，看着陆言道：“我出去时，欠你一把刀，我进来后，又欠你一只手，我会记着。”
成自的话语很诚恳，脸色也很诚恳，透过那沾满血液令人害怕的脸，陆言能感觉出他的感激。
陆言点点头，成自又看着陆言说道：“你性格软弱善良，并不适合练刀，你要么练剑，要么变狠。”
说完，转身就走，但是他看到身边的老头，他才感觉自己最后那句话有点多余。
十三世主走了，带着成自走了，所以魏三难和关言诰也要走了，他们知道这个老头并不会留他们，他们也不敢打扰。
老书斋只留下陆言和老头还有卫贤。门外的血海早就在几人谈话的时候被人冲洗干净了，恢复了往日的冰冷，在那并不是很亮堂的月光照射下，显得很清泠。
在众人离开后，卫贤坐了下来。
这个时候，陆言看着老头，犹豫着该不该重复往日的称呼，良久了才诚恳道：“太保，谢谢您。”
陆言的感激很真切，他没想到手一抖整个盛唐也要抖一抖的天大人物，为什么会给自己面子，还明确对外说给自己面子。
太保这个时候又恢复了往日的轻浮，不像刚才一直压迫着不可一世的十三世主的盛唐太保，此时，老头正一脸不在乎，笑嘻嘻的道：“别客气，别客气，小事，你还是叫我老头吧，小子，这样比较习惯。”
确实，这对于当今盛唐的太保来说，这一切都是小事。但是放在陆言身上，他想都不敢想，至少放在之前她想都不敢想。
话语间决断几百人生死，话语间送了一个武林梦寐以求的人情。
“小子，今天之后，这个老书斋我不能待了，朝堂上那些蠢货如果知道我待在这里，肯定烦得我不能安生，这个书斋就送给你吧。”
陆言点点头，望着远去的老头。
不能挽留，也不能拒绝。
最后，又只留下陆言和卫贤，这是两人第二次独处，一次是前几日的太学后山，一次是这老书斋。
卫贤也站了起来，笑着看着陆言，说道：“陆言，一年后，我等你。”
今天之前，卫贤只当那日的挑战是句玩笑话，但是，今天之后，他当真了，他很好奇，自己老师看上的这个小子，究竟有何过人之处。
陆言摇摇头，看着提剑卫贤远去，他能感觉到卫贤走之前那句话里蕴含的骄傲。
最后整个老书斋只剩下洛自己，他莫名惆怅，隐约能感觉到，他的命运和身份，今夜之后，将有所不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