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御医正了正脸色，逐一检视了每个人的样貌。看起来的确像是望闻问切，实际上如何，我们却是心中有数。
待众人逐一检视完毕，常御医凝重的与我对了眼神。显然，没有找出我们好奇之人。戏总是要做全套，常御医素靖道：“稍后我会准备一些日常预防的汤药，你们自行拿回去煎熬服下，确保万无一失。”
一众宫人忙应了是，由木槿领着她们退了下去。
“竟然不是未央宫里的人，又岂会在我身旁让常御医看见？”我脑子里很是混乱，实在想不起究竟那日，在我身侧的人是哪个宫里的丫头。
这么想着，常御医忽然道：“臣记起，当时那名宫婢身上，似乎还带着娘娘您赠与她的玉佩。我记得那玉佩的样式很特别，曾在娘娘这里见过，所以臣当时没有怀疑她所说的话。”
“容本宫再想想。”既然这个人不在我身边，必然不知道我与常御医已经发现了她的动机。若是将计就计，先遂了她的愿，那么自然能够顺藤摸瓜。
“既然事情由常御医你而起，而你又一心效忠皇上与本宫。不若就请常御医帮我这个忙，也好揪出这个藏在幕后，且用心歹毒之人。”
听我这么说，常御医一躬身道：“臣险些犯了大过，承蒙娘娘宽厚不予以追究。如今娘娘有何吩咐，臣必定将功折罪，还请嬛妃娘娘吩咐。”
“很简单，你只需偷偷将某些类似的无害药丸，混进皇上的药里，装装样子。此人既然敢同你说，必是御医处有人暗自留心你的一举一动。只待下一次，皇上临幸未央宫之时，我随随便便找个什么理由传你过来便是。”
“只有当皇上在我这里出了事，旁人才好说是我媚主，竟然乱用私药不惜损害龙体。只不过在我这里查不到真凭实据，甚至残存的药物。这时，必然会有人站出来，检举我其实是利用了你下毒……而这个人，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常御医露出一丝笑意，惭愧道：“娘娘果然妙计。这一招连打带消，定能让此人现出原形。”
“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忽然有些感伤，我沦落至今日的地步，终究还是避免不了旁人的嫉恨，那我再怎样容忍也是徒劳。
“其实本宫今日传常御医来，不过是想你看看，为何这许久本宫都为曾有孕迹？”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话说出了口，似乎心里好受了些。像是憋闷在心里良久的郁气，终于还是吁了出来。
“恕臣直言，嬛妃娘娘的体质一向孱弱，且这些年颠簸劳累，到底还是伤了底子。想要成孕，恐怕不是易事……”
其实我早料到常御医会说这番话，可是心头还是希望有奇迹出现。
不愿再多说什么了，只管让木槿送了常御医出去。
玢桃往鎏金锦绣山河的香炉里撒了一把檀香粉，沉寂而醇厚的檀香气不一会儿便萦绕满室，袅袅袭来。
我阖上双目，只觉得心绪宁静了不少。已经有许久，没有感受到后宫剑拔弩张的氛围了，也有许久，没有这样心灰意冷过。
忽然想起什么，忙睁开眼不知玢桃何事已经退了下去。这丫头，果然还是多心了。我径自起身，缓身来到耳房。
见玢桃正立在窗棂，默不作声的望着窗外。我看不见她的表情，不知道她作何感想。而我自己的心里却涌起了一丝苦涩的酸意，酿结在喉头处久久咽不下去。
“还在生我的气？”我忽然出声，唬了玢桃一跳。她没有回过身来，只是不住的用绢子擦拭眼角与脸颊。
“没有的事儿，奴婢在这里看景而已。”玢桃的声音有些颤抖，像是竭力压制自己的情感所致，我有些愧疚，毕竟她陪这我走过了许多风雨。梅朵离开了那段最痛苦的日子，也是她陪着我走过来的。
“是我的不是了，惹的你伤心了。”我有些低声下气，不为别的，就为她对我的那份心意。伸出手，拉过她纤细且略微粗糙的手：“我那样说，不是因为我不信你。而是，我太过于在意你和木槿，才会害怕，害怕是你们……”
玢桃扑腾一声跪在我跟前，委屈道：“主子，若是奴婢做的不够好，您打我骂我，甚至辇去下院干粗活都行，可您不能疑我，玢桃心里，由始自终都是站在您这边的。断然不会有半点叵测之心，更不会背叛主子……”
我将玢桃扶了起来，示意她不要说下去。
“疑心便生暗鬼。这些年来，我看得太多太多了。很多时候，心也跟着变了。其实根本不是你不好，是我自己想得太偏激。但有一句话，的确是我真心的话。我太在意你们，所以不希望会是你们。”
握着玢桃的手，何其愧疚。
“当日，我流落清憩园，你与凝脂陪我出宫，往那荒蛮之地受苦。没去一次市集，都要翻山越岭，走上大半天。平日还好，遇上下雨的天气，山路难行你们不知道要跌倒多少次，才能带回些粗布、吃食。自己却一点也不敢吃，都留给了我。”
“还有一次，也赶上了大雨天。你说买些鸡蛋回来，给我补身子。那时候我刚失去腹中的骨肉，你怕我落下病根，好不容易找了户人家，说尽了好话才换了一篮子回来。”
“却因为路滑难行不慎在路上跌破了。一只鸡蛋不过几文钱，一篮子也只怕要不了一两银子，你却懊恼了大半天，哭得连眼睛都肿了，说我身子弱不补怎么行。顾不得自己被大雨淋得如落汤鸡一般，非要再去买些回来。”
“你为我做的，我都看到了，不是我这个做主子的没有心，实在是……实在是经历了太多……若非我因为凝香的缘故，那么抵触凝脂，她也不会为了我丧命，临死前也听不到一句愧疚的话。到底是我心太狠了……”
我用力的把泪水咽了下去，尽量让自己的心不那么痛。其实很多时候我是不敢细想的，一想起来，就恨不能碰死。好端端的一个人，就这样没了，而我却还要怀疑她猜忌她，让她连死也无法安下心来。
玢桃连连的摇头，似真的为我心疼一般：“主子，您别这样，是奴婢不好。勾起了往事让您吃心……”
见她懊恼的样子，我扑哧的笑出了声：“若非我这般可怜，让你消了这口气。指不定你要怪我到什么时候呢！”
尽管笑着，我却能清楚的感觉到笑容里的苦涩，就连勾起的唇角也微然有些僵硬。
这边我们好不容易破涕为笑，那边木槿又没头没脑的闯了进来。气都还没有喘匀就道：“主子，不好了。汪公公那里传来了消息，说安平公主将有了身孕的佟贵妃推下了碧溪池。”
“这怎么可能？”我诧异的感觉自己的嘴都合不上了。“允晴才不过六岁，哪里来的力气将佟贵妃推下水？”且还是在碧溪池，昔日贺皇贵妃最常去的养鱼池。说到底离未央宫是很近的。
容不得我多想，忙道：“快随本宫去瞧瞧。”
若不是允晴刻意为之，就必然是佟氏故意找茬。许是她们都瞧出了我的弱点罢，心慈手软，宽厚为善。放不下任何一个身边之人，所以我才会有那么受制于人的地方。
越想越是着急，也顾不得什么仪态，恨不能像小陆子那样，一溜烟的跑过去才好。谁知还是晚了一步，到碧溪池的时候，轩辕并皇后已经到了。
佟氏一身湿漉漉的坐在池边的石上不住的哭泣，瑟缩的身子格外的凄楚。几个宫婢拿着厚实的绒毯子和柔软的绵巾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贴身的侍婢玉红也拿着绢子，小心翼翼的为她擦拭脸颊上不知是泪是水的晶莹珠子。
我细细瞧了她一眼，却见她的神色果然是慌张的。两只手也紧紧护在腹部，生怕有什么闪失一般。倒也是，皇上才因为她有了龙裔而册封为她贵妃。
就算要与我生出事端来，方法也是不计其数的，何苦拿自己的荣华犯险。说不定腹中这块肉是皇子也说不定，就为了陷害我而白白放弃母凭子贵的机会，这佟氏该也不会这般蠢顿罢？
若不是她的戏做的太好了，就是……
这样一想，忙不迭的去瞧允晴。允晴蜷缩着身子，躲在庄夫人身后，庄夫人更是脸色惨白的跪倒在地，连头也不敢扬。更别说与怒气冲冠的轩辕对视了。
“皇上吉祥，皇后娘娘吉祥。”我匆匆忙忙的问过安，正欲开口，却听轩辕冷声道：“嬛妃、庄夫人这就是你们教出来的好女儿么？”
我正欲开口，却被轩辕这么一句不咸不淡的话顶住了，只得直直了身子跪倒在地，如同庄夫人一般垂首默默不语。
皇后首先开了腔，却是替我与庄夫人开拓一般：“事情还未弄清楚，皇上请先息怒。说不准是允晴不甚跌倒才撞倒了佟贵妃，也许是溪边湿滑所致。也要问问诗诗何以会只身一人来此游玩才是。毕竟这里，离景缘宫也是不近的。更何况妹妹还有这身孕，出事的时候，身旁又岂会无人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