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嬛妃娘娘等等。”端阳王竟然不死心的唤了一声。我仅仅停住脚步，并没有转过身。“王爷有话请说。”
“为何娘娘执意不肯良子入宫，继续为娘娘诊治？”端阳王一改轻佻的口吻，似思忖了许久才酝酿出口。
我的声音略微带了些柔和，却依然疏离：“本宫身子已无大碍，多谢王爷费心了。况且良子姑娘一向是端阳王的良医。君子不夺人之所爱，尽管绾暒并非君子，但也无心要良子姑娘无辜受累，多谢王爷美意。”
走了有些距离，木槿便忍不住回过头去看。我眼尾的余光，正好瞧见木槿一个激灵，唬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了？”我实在忍不住心中的好奇，低声问道。
“主子，你可千万别回过头去，端阳王一直没走。直直的立在那里瞧着您……”
我更是唬得不轻，忙嗔道：“别胡说了，赶紧回宫罢！”想一想，似还有什么事儿忘记了。“对了，小陆子，等会你去趟锦霞宫，跟庄夫人说清楚皇上的口谕。嘱咐她别忘了也遣人出宫去，往贺府走一趟知会一声。”
小陆子有些不解，问道：“皇上不是已经吩咐过汪公公了，何以还要锦夫人再着人去知会一声呢？”
木槿免不了叹息道：“要说你这人心粗，真是一点儿不假。皇上吩咐的，自然是去说皇上的旨意。都是面上的事儿，可锦夫人去说的，自然是金平公主的心意。公主再金贵，如今也是贺家的儿媳了，家里始终有高堂长辈，再怎么金贵也要懂得守礼。”
“若非如此，只怕公婆不喜日子不好过，反而委屈了公主呢！”木槿说的头头是道，我忍不住笑了出声：“你这丫头年纪虽轻，对这家长里短的事儿却是门清儿。看来是想嫁想的紧罢。不若我向皇后娘娘讨个懿旨，找一户好人家，遣了你出宫去嫁人可好？”
“主子，你取笑奴婢……”木槿羞恼憋红了脸，正映着天边一道亮丽的晚霞，红彤彤的煞是好看，令人赏心悦目。我不由笑了，却是正经的羡慕不已。
这样的年华多好，敢爱敢恨，自由自在。即便是被禁锢在这深宫之内，也有能出去的一天。不会如我一般，枯萎在这里。
“木槿，你迎着这霞光，细细瞧瞧我这脸颊。”我忽然说的有些苍凉，明明前一分钟还在微笑，后一分钟却伤心不已。
“主子。”木槿不知我何故如此，只依照我说的话细细的看了看。“很好呀主子，妆容也很精致。主子您皮肤白皙，迎着这样的红霞更显得粉光若腻。”
我摇了摇头，有些着急：“不是，我不是要你看我的妆容，你细细瞧瞧，我是不是生出了皱纹，眼尾处，还是唇角的法令纹。我的毛孔是不是很明显……”
可能是我用了些比较现代的词汇，木槿目光呆滞似乎并不明白我再说些什么。我郁叹一声，无奈道：“我是想问，我是不是老了？年华已逝，不复青春……”
“主子，您别这样。遍眼后宫诸位主子，奴婢大不敬说句过头的话，有谁能与主子您相比？皇上他，皇上他不过是贪一时的鲜儿罢了。况且即便不是皇上，寻常百姓之家，男人不一样喜新厌旧么。更何况皇上心底始终是爱重您的。”
我迈进未央宫正门门槛，对小陆子道：“本宫有些疲倦，今日早早拴上宫门避不见客罢。”小陆子唬了一跳，慌忙的跪倒在我脚下：“主子，皇上过会儿还要过来陪您用膳呢！这怎么使得？”
脸上泛起一个连我都不自觉的冷漠笑容，平静的舒了口气：“你们当真是以为，皇上会来么？即便是来了，也只怕心都不在我这里了。让小兴子去回话，就说我身子不爽，不能陪皇上用膳了。”
“主子，这可使不得啊。”木槿也急了，一并跪倒在地。“这会儿您若是称病，皇上指定以为您生了妒忌之心，这可是妃嫔重罪啊。更何况，如今宫里的形式明暗难辨，主子您又何苦在这个时候与皇上置气。”
想起适才见到的那一幕，我只能说我无能为力。
无力改变轩辕的博爱，无力改变他的不专一，甚至无力改变自己在他心目中的位置。看着她们心灵相映的笑靥，听着他们欢欣无比的笑声，我唯一能做的只有默许。
当一切变得不是原来的样子，我唯一能改变的，就只有我无力的心了。
“我与皇上没置气，也没想过要是出于妒忌才这么做。只不过，我想告诉皇上，他根本不必敷衍我。他是高高在上的君王，任由他自己的心便可。”我的表情，疏离中透着些许没落，但更多的只有销骨的无奈。
一块锋利的岩石，终究也有一日会被流水冲击磨圆，褪尽光华与锋芒。而我想，我已经离这一样的一天不远了。
见我注意已定，小陆子便不敢再劝了，知道：“主子放心，奴才这就去办。”他起身正要走，却对上了木槿不允的眼色，一时间又有些踟蹰。
正好玢桃迎了出来，我便问道：“香汤准备妥了？本宫想沐浴。”玢桃轻轻点头，笑着道：“主子放心，奴婢知道皇上今晚要来未央宫用膳，早已备下了香汤。”
我没有说话，沉默的往浴室间走去。
玢桃也瞧出了我脸色不好，只垂下头默默跟在我身后，没敢多说。
身后的木槿这才起身唤住了小陆子，柔声道：“你去禀告皇上，就说主子困顿的厉害，整个人怏怏的没有精神。”
“这……”小陆子有些为难：“可主子并未说过，只是精神不济啊！”
木槿毫不客气的拎着小陆子的耳朵“那主子有没有说过，不是精神不济？”“这……哎呦，你还是先放开手，我去就是了，我按你说的办……”
我还未走远，听见身后的两人嘀咕个不停，忙道：“有什么话等我沐浴出来再说罢，各自去办了该办的事儿便好。”
二人这才急急应声，匆匆的退了下去。
我有些疲倦，就着香汤沐浴氤氲的热气，薰了薰干涩的眼睛。顿时觉得气爽目明，尽管水汽让我看不清周围，就连垂在四周的紫罗兰色锦罗纱上细碎的花纹也不能分明，却还是觉得整个人舒服多了。
玢桃一勺一勺的舀着水，分别从我的肩膀两侧缓缓淋下来。我忽然觉得这样还不够，吩咐道：“从我头上淋下来。”玢桃一惊，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动作便停了下来。
“从我头上淋下来。”我重复了一遍，一惊轻轻的阖上了双眼。玢桃不敢迟疑，舀了一瓢香汤，徐徐的从我头上缓缓淋了下来。
汨汨的流水，各式的花瓣，温热而舒适的淋湿了我的青丝，顺着长长的秀发，沿着脸颊或者耳侧就这样四面八方的涌涌而下。一瓢尽，再接着另一瓢。我忽然觉得很舒适，仿佛心中的烦恼随着水流消失不见了。
“暒儿。”忽然是轩辕的声音，我唬了一跳。他竟然不知何时，已立在门外。“皇上来了，主子。”玢桃却并未有我这般皇上，只带着欣喜的笑容。
我慌忙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毕竟这样赤身见驾是极为不雅的。况且，我心里的怨恼之气还未消散。被他这样突然的到来，又惊了心一般的难受。
“皇上，臣妾……臣妾此时不便奉驾。不若请皇上移玉步，往其余妹妹宫里用膳可好？”尽管话这样脱口而出，却连自己也觉得不大妥当。
“你还在生朕的气么？”轩辕撩开厚实的花罗锦帘，闪身走进了内侍，隔着紫罗兰色锦罗纱与我对视：“午时的事，不过是……”
“皇上……”我打断了他的话：“臣妾……浑身湿漉漉的，实在不雅。您这样子进来，只怕传出去了，太后要责罚臣妾不懂规矩，德行有失。恐怕就连皇后娘娘也要受罚……还是请皇上移玉步……”
我的话还没说完，轩辕径直走了过来。我唬得急忙以水瓢挡在了胸前，颤抖的缩了缩身子：“皇上……”
话音还未落，轩辕已经掀开了罗纱走了进来。“你们先下去罢。”他竟然屏退了一旁服侍的玢桃与粗婢。
“让朕为你沐浴可好……”轩辕俯下身子，伸手来拿我手中的水瓢。我瞪大了杏眼，恨不能立时找条缝儿钻进去才好，顿时羞愧的满脸通红。
我不敢挣扎，只怕越是乱动越是尴尬，只得乖乖的将手里的水瓢交给了轩辕。死命的裹紧自己的身子。尽量让长发从肩头散开，跟严实的遮挡住嫩滑的香肩与背脊。
“不管朕平日里是什么样子，此时，就仅仅是你的夫君。暒儿不必这般拘谨。况且你不说，朕又不说太后自然不会知悉。即便知道了，也只会觉得朕与嬛妃鹣鲽情深，情深意重，只怕会羡慕也未知可否。”
“皇上可知臣妾最喜欢那种野兽？”我还是抑制不住心头的不悦，问道。
“野兽？”轩辕大为疑惑：“怎么暒儿不是喜欢小兔子之类的小兽么？怎么会喜欢那些凶残的野兽？总不会是大虫罢？”
我摇了摇头，尽管动作幅度并不大，却很坚决。
“臣妾最喜欢与钦佩的野兽，便是豺狼。也就是俗称的灰狼。倒不是因为他们特别的凶猛。而是……”
“而是什么？”轩辕奇道：“莫非豺狼还有不为朕所知的本领？”
沉默无声，我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开口。却终究还是将心一横，对轩辕道：“那是因为，凶猛如豺狼一般，却也有坚贞的情意。夫妻若一狼不幸殒命，那么另一只便会终身孤老，再不与人为伴。”
轩辕的脸色忽的沉下来，尽管水汽氤氲我却能看见他泛青的脸色。
我喏声道：“臣妾并无心责备皇上，也明白皇上永远不会是绾暒一个人的夫君。只是臣妾当真控制不住自己的妒忌之心。想做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却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懊恼、自责，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轩辕忽然哂笑出声：“朕仿佛，又看见了暒儿你往昔的样子，就是这般倔强、任性，那么有血有肉的可人儿。”
他俯下身，轻轻吻在我光洁的肩头。
“请皇上恕罪，臣妾言语冒失了。”我垂下眼睑，试图隐藏内心的情绪。只听他略带不满的笑问道：“这水痘快要冷了，暒儿你还想躲到什么时候。是不是要朕亲自将你抱出来，你才肯与朕共进晚膳？”
“不要啊皇上。”我见轩辕伸向我伸开双臂，忽然很抗拒似的惊呼出声。轩辕仅仅以为我是羞赧所致，忙道：“朕偏要将你拉出来。”
我缩了缩身子，镇定道：“请皇上背过身去，臣妾换好衣裳便陪皇上用膳。”轩辕见我的脸红热的似要滴出血来，倒也不为难我了，饶有兴味道：“罢了，朕出去等你便是，不必这般仓惶。弄得好像是朕逼迫了你一般。”
“皇上何须逼迫，臣妾自然会笑吟吟的投怀送抱。”我也好不客气的回敬他一句。轩辕轻轻一笑含情脉脉的与我相视一笑，这才转过身去掀起了罗纱往外走。
却在门口处停了下来，我一直盯着他的背脊，见他没有回过头来，稍稍安心了些。却听他说：“无论何时，你只需记得，即使后宫佳丽多不胜数，朕唯对你一人是不同的。”
轩辕的话，似一颗定心丸，吞了进腹中我似乎好了一些。
即便他说的是假话，我也宁愿信是真言。不为别的，只求自己能好过一些。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总觉得自己体力不支。
很想很想摆脱这样的束缚，仅仅随着一个爱我之人，远走便好，离开这纸醉金迷却肮脏不堪的禁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