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轩辕依着厚厚的龙凤软垫儿说话，室内腾起的百合香静谧的气味儿令人沉醉。他的手轻轻搭在我肩上，额头贴着额头，却谁也没有说话。
未央宫才换了内寝装饰的罗纱，淡淡的浅绿正迎合了春日的气息。我是不爱用明黄色的，正经的天子之色，也更合适中宫皇后的身份。而春意盎然的绿却是我格外偏爱的色彩，一室的朝气，总好过华贵，让人心旷神怡却不觉得负重累累。
“难得你总是这样简朴，连内寝的布置也不讲求奢华。”轩辕似也察觉到了这幡然一新的改变，少不了夸赞几句，我却不知他是不是当真喜欢这样的布置。
还是纯粹为了讨好于我。
“清新淡雅往往令人内心澄净，臣妾喜爱这生机勃勃的春日，更偏好这样自然柔和的颜色。更何况，后宫能为皇上撙节用度，也是一件好事。臣妾身为众妃嫔表率，自当宽以待人严于律己，这才能使姐妹们信服响应臣妾的决策。”
“瞧你，朕不过才说了一句，你倒是一筐话等着朕呢！”轩辕微微晃头，我们的额头相抵自然能感觉到他显微的用力：“罗帐缱绻之时，自然只能与朕说说情话，后宫、朝廷上扰烦之事，朕可不想听。”
“是呢是呢！只怕再过些时候，皇上连臣妾的面儿也不想见了，更别说是听臣妾絮叨后宫里的闲话儿了。”我索性推开他的手，再别过脸去，故意不理他。
他倒是觉得稀奇，我甚少这样无端的任性：“这是怎么回事儿，朕又没有嫌恶暒儿的意思，瞧你，越发的爱闹脾气了。可别忘了，你如今已经是朕的皇贵妃了。”
轩辕单手支撑着身子，不住的往我耳边凑来，说话时温热的气息喷在耳朵上痒痒的，我免不了要缩紧脖颈，蜷缩了身子，却仍然不回过脸来与他说话：“皇上可说了，罗帐缱绻，后宫与朝政上的事儿都不想听。既然是这样，罗帐里只有我鄯绾暒，哪儿来的什么皇贵妃。”
“这么说来，暒儿只愿为鄯氏的千金，却不愿为朕的皇贵妃喽。那朕可以另择贤妃，立为皇贵妃取而代之。”轩辕故意怄我，却是我绷着脸不应承。
“只是朕有偏爱暒儿你的美貌，只怕是谁也不能及的……叫朕为难，这该如何是好？”
我扑腾着身子，坐了起来，神情颇为淡然：“皇上可听过‘东食西寝’的典故由来？”轩辕连连摇头：“不曾，不若暒儿给朕说说可好。”
尽管知道他是故意逗我，却也仍然绷着脸沉声道：“臣妾记得，年少时读《艺文类聚》，此卷的四十引《风俗通》有这样一个典故，说说齐人有女，二人求之。东家子丑而富，西家子好而贫。父母疑不能决，问其女，定所欲适。……女便两袒，怪问其故。”
睨了轩辕一眼，饶有兴味道：“皇上可知为何？”轩辕摇头，做不解状。我嘟着嘴极为不满道：“其女云：‘欲东家食，西家宿。’不正如皇上如今所想么？”
轩辕朗声大笑，神情愉悦：“朕还是首一次听过这样有意思的挖苦。暒儿无非是说朕贪婪，何必说的这般文绉绉。”
“哼！”我没好气道：“贪心不足蛇吞象的典故，臣妾也会讲。”轩辕笑着靠近我脸庞，双手将我揽进怀里，好容易正经了脸色才道：“后宫再大，朕有你足矣。”
我这才微微翘起嘴角，柔声道：“臣妾何尝不明白，皇上自然是有用意的，只是皇上不肯说，臣妾自然也不会去问。只希望六宫姐妹和睦，能多为皇上绵延子嗣也就罢了。”
轻轻依偎在轩辕怀里，脑子里却满是端阳王的容貌。我当真是不知道，他从何时这样无声无息的走进我心里，又是从何时开始这样霸道的占据了我的心。
已然，我已经忘不了他了，自那浸浴一梦之后，我更加肯定这种情愫不会是错觉。轩辕的声音响彻在我耳畔，而此事我的脑子里却仅仅存了端阳王那邪魅的笑容。
或许轮回就是这么奇妙的事罢。
曾几何时，轩辕不也是这样揽着我缅怀绾玥么？
何况我的心，早已坚硬如铁，在没有半点不忍与愧疚。终究这一生，我甘心的摆布太多，只求能有我自己说了才算的一日。
待我与轩辕沉沉睡去，木槿这才轻手轻脚的吹熄了烛灯。一室的黑暗，不过是为了迎接又一天的黎明，而破晓前，总归会是心底最黑暗动荡的时期。
“柔妃到。”小陆子的声音依然清脆，我正与木槿修剪这内务府新送来的盆景。木槿道：“这柔妃今日来的好早，想是心急的不行，主子可能猜到她为何而来？”
我勾唇浅笑，柔声道：“不必猜了，见了面自然便知了。”
说这话，柔妃依然掀开旒珠垂帘闪身进来。我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她，柔和倒是一点不错，且娟秀可人，虽算不上青春少艾，但绝不失风韵，到底也是极为温婉的女子。
然而许是跟在皇太后身边伺候的久了，自然沾染了浓厚的和靖，眼底的黯然之色却不是一天两天可以消尽的。
“臣妾见过皇贵妃娘娘，娘娘万福。”她端身朝我施礼，目光却落在地面之上，丝毫不愿与我对视，生怕我瞧见她的心一般。
“柔妃快快请起。”昔日我与柔妃有过几面之缘，却并未深交，甚至连话也说不上几句。如今能这样面对面叙话，我又岂能不看。
毕竟她也曾独揽圣宠，若不是太后无辜生出事端，也许今日皇贵妃的位置上是她也未知可否。
“臣妾自然知悉皇贵妃娘娘光阴宝贵，说话也不愿兜圈子。只请求娘娘令赐我别苑，柔华殿实在不适合臣妾居住。”她这样直爽，言谈间却也没有过多的神色，如同昔日枯槁的荣妃一般，均平静自若，仿佛与世无争。
分明是要求，尽然也说的这般平和，我当真不知如何婉拒才好。
“柔妃有所不知，柔华殿是皇上刻意吩咐修葺过，才赐给柔妃居住。且不说是皇上一番心意，放眼后宫，只怕也再无更合适柔妃身份的别苑了。只是不知柔妃想迁往何处……”
“若不使娘娘为难，臣妾想迁往延熹宫居住。”我唬了一跳，却不得不镇定自己，无论是何情绪也断然不能流露在面上。
早年轩辕赐予柔妃的殿宇早已拆毁，如今她自请往甄嫔的延熹宫居住，内情如何着实叫我吃不透。“只是，这甄嫔过世才不过百日余日，柔妃不忌讳么？”
“忌讳？”柔妃忽然微笑，笑容正如乍暖还寒的春风一般，看似暖人心田，却说不出的寒风来袭，直让我脊背发凉。
“皇贵妃说笑了，这后宫里什么都能有，唯独这忌讳之心却是万万不能有的。”她敛了笑意，淡然道：“就拿娘娘这未央宫来说罢，再怎么整改修葺也是昔日贺皇贵妃的寝宫。”
我见她的眉梢微微扬起，到底是心中有所领略，也不急着说话，如是安然的听她把话说完。
“更何况，这皇宫之内，有哪一处是没死过人的？若是死一个人，便要忌讳一次，活着的人也早早被逼疯了，只怕连这样孤寂的日子也过不好。”她目光坦然，正落在我的面庞上。“皇贵妃娘娘，您说臣妾所言可是这个理儿？”
“话倒也不错。”我附和着一笑，注意力始终没离开她的手。然而柔妃似乎当真掩饰的很好，从进来道请安落座，她的手一直恭顺的放在该放的位置上，气定神闲，神情自若，并未有零星的半点小动作。
可见必是胸有成竹，知道我一定会允诺她。
知道归知道，能猜准了我的心思，却也不见得这般容易就能得偿所愿。
“柔妃既然这般说，本宫自然会去请示皇上。毕竟故人去，皇上心里难受，能不能恩准，也要看皇上的心思了。”
“多谢皇贵妃。”柔妃端正了身子向我道谢：“娘娘的话，皇上多半是肯听的。那臣妾就不打扰娘娘休息了。”身旁一身翠绿的宫婢连忙来扶，柔妃轻柔的随着她款款而去，想就是庄夫人所说的那个叫绿水的丫头罢。
“主子可能看出这柔妃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木槿为我换了热茶，思忖着柔妃的心思。“不管她想什么，咱们只管谨慎处事也就罢了。后宫里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心思，若是一一去猜，只怕必然忙乱。”
“反而失了自己该有的方寸。”我想了想，只道：“皇上昨日说枣泥酥饼好吃，甜融融的，吩咐后厨备些，请皇上过来未央宫品尝。既然柔妃这般信任我，我自然要给她一个满意的交代。”
延熹宫，哼，好大的口气啊。
这延熹宫，不知比柔华殿大出多少倍。且也是，最紧邻慎贵妃添熹宫的殿宇了。
如若这二人有心病，倒是便宜了我，只怕……万万不要狼狈为奸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