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毕傅讲完这些话,王恒回想起王凌那行将就木的模样和苍老不堪的眼神,心中,不由泛起一股强烈的刺痛之意。
他能想象,原本是纨绔子弟的王凌,见到家族遭逢巨变,族人一个个在屈辱中死去。自己,却要忍辱负重,苟且偷生,背负着族人的唾骂与指责,忍受着敌人的嘲笑与羞辱,处心积虑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就为久远的将来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希望,这是怎样一种炼狱一般的折磨!
而王凌,居然还在这样的环境下,瞒天过海,偷偷留下了王氏心学与道统的传承,而且最后还成功地活着走出了杨家大门。想起王凌将传承交给自己时的那种无奈,王恒感觉到了自己肩上那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原来王伯,曾经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当真是不容易!毕老,你不能再错怪他老人家了。他做那一切,都是为了留下王氏道统的传承!”王恒以诚挚无比的语气道。
毕傅感叹道,“直到今天见了你,我才知道,我们那时全都错怪他了。想不到最后是他将王氏心学传承了下去。”
王恒也没有想到,居然会在古氏学馆的藏书阁中,见到当年王晔的贴身书记,而且他还是《传习秘录》的记录者。
当下,他便将对于学问与道术的诸多疑惑之处,一一向毕傅请教。
毕傅面对王恒那接连不绝的问题,道,“公子,学问上的问题,可以请古先生过来,一起研讨。当年我承蒙他冒死收留,藏身于这书阁之内。这几十年来,我与古先生一同探讨学问,互相交流。他早已超脱门户之见,成为心学真正的集大成者。当今之世,若论心学之学问,除古先生外再无第二人有如此造诣!”
“那道术上的问题呢?我感觉浩然一气诀,已经遭遇极大的瓶颈。我到底要如何,才能领悟心外无物图的第二重境界?”王恒道。
“你修炼的浩然一气诀,是什么样子的?”毕傅带着疑惑之色,将王恒所修炼的法诀细细问了一遍,随即大笑起来,“天意!天意啊!”
“先生何出此言?”王恒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道。
毕傅起身走到旁边一个房间,不一会,捧着一个檀木盒子走了出来。
毕傅把盒子放到桌子上,打开,推到王恒面前来。王恒一瞧,盒子里是一册书籍,名字,也叫浩然一气诀。
毕傅指着盒子里的书册道,“王凌所保留的那五幅图画,是浩然一气诀的核心。他传你的法诀,是浩然一气诀的总论。而我这盒子里保存的,是浩然一气诀的法术。所谓道术,那便是既有道,又有术。如果没有术,又如何能得道呢?”
王恒将这册书籍取出来翻阅一番,果然,在这书册里,分别记载了浩然一气诀的种种修炼之法,包括中流击楫的精进之气,太史秉笔的刚直之气,北庭坐囚的正义之气,浩然临风的飘逸之气等。每一种气息下面,都有诸多法术,用于修炼和对敌。
集齐这套书册,浩然一气诀,才真正完整。有了这些法术,再加上毕傅与古丘在学问上的指点,互相印证,王恒相信,自己再修炼浩然一气诀,是没有什么问题了。
接下来的十余日,王恒便安心呆在学馆内。白日,与毕傅、古丘一道研究学问,破解心中的疑惑。晚上,王恒就在家中修炼。随着血丹和翼蛇晶冠的不断消耗,王恒离宗师初期的境界,越来越近。
十天的时间,很快过去。这一日,王恒跟往常一样,在藏书阁内看书,一阵巨大的喧哗声,猛然自外面传了进来。
“馆主,馆主,不好了!出大事了!”一名学生惊慌失措地跑进藏书阁,大声禀报道。
“随我去看看怎么回事。”古丘面色微微一沉,道。
王恒随古丘来到学馆外面,正对门口的一棵古树上,挂着一个血人。这个人被人用钉子穿透手掌钉在了树上,满脸血污,脸已经肿的看不清原来的模样。身上软绵绵的,仿佛一身的骨头都被人给抽走了一样。在他四肢和胸腹上,有不少塌陷进去的痕迹,显然是骨头被人给打断了。
在这个人的旁边,一柄还沾着血迹的匕首插在树干之内,将一张被鲜血浸透了的皮纸钉在了树干上。这张皮纸上,最开头是三个以鲜血写成的大字,“认罪书”,上面写满了潦草的字迹。认罪书末尾,是一个以鲜血印上去的指纹。
有人冲过去将被钉住的人放了下来,古丘立刻上前,替这个人疗伤。这个人,还有着微弱的气息,也许还能救活。但以后就算救活,也是废人一个了。
“是什么人?下手如此狠毒!”王恒在心中道。他走过去,拔下匕首,将认罪书看了一遍。
这封认罪书,是受伤的这个人留下的。他名叫何骁,原本是古氏学馆的一位学生,被安排进入了司学封壑所开设的崇文学馆。他试图偷偷拉拢崇文学馆内封壑的门生,日后为古氏学馆效力,结果身份被暴露。
封家的人,打的他半死不活,形同废人,逼迫他写下认罪书,然后将他钉在了古氏学馆门前,以示惩戒。
古丘稳住何骁伤势后,以低沉的语气道,“把监馆郭践叫过来,我要问问他,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早就交待过他,不要再做这种权势之争,以免伤及无辜了的吗?”
监馆郭践,是古丘曾经最为得意的门生。他高中进士后,放弃了去帝都翰林院任职的机会,回到老师身边,以自己的才干,担任古氏学馆的管理者。古丘只研究学问,学馆日常的运作管理,全都交给了郭践。
不一会,一名一脸精明干练、脸色坚硬如铁的中年人,迈着厚重的步子,从学馆里头走了出来。这个人,便是监馆郭践。
“郭践,你给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古丘脸色有些阴沉地道。
“老师您放心,我会处理好善后事宜的。”接着郭践环顾四周,以浑厚的声音道,“如果有人见了这样的场面怕了,那随时可以退出,我绝不勉强!”
古丘极为生气,道,“你这是在做什么?你还要派无辜的人去送死吗?我早跟你说过了,我们身为读书人,不应醉心于权势之争,只要一心研究学问,流传后世便好。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郭践沉声道,“老师,以您今日的学识和在本朝儒教中的影响力,秦郡司学的位置,除了您,还有谁有资格坐上去?那封壑,不过是趋炎附势依附了杨家,又迎合潮流总结了一套理学的陈词滥调,才坐在了司学的位置上,把握一方文脉。您是大儒、大师,可以不去争。但我们这些做学生的,看不过去。我们不能坐视您一辈子都被那个玩弄权术、趋炎附势的伪大儒压着。只要扳倒了封壑,秦郡的士人贵族们,都会推举您出任司学之位!您从此以后,也可以名正言顺地把心学传播出去,造福百姓。”
古丘道,“我不便评论他人的学问,但封壑既然坐在了那个位置上,自然就有坐在那个位置的道理。你们心中不平,我也理解。但是,我们是读书人,我不希望再看到今天这样血腥的事情发生!”
郭践冷冷道,“老师,凡事要想有所成就,流血牺牲,都是在所难免的!你可以问问你的这些学生,他们怕了吗?他们后悔了吗?为了传播您的学问,他们可以为您做一切事情,包括去死!我也是一样!如果有一天,我也遭受了这样的处境,我也不会有半句怨言!于我而言,这将是一种荣耀!”
古丘正欲出言训斥,躺在地上身负重伤的何骁,悠悠醒转,以微弱无比的声音道,“老师,你不要责怪郭师兄。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学生只是惭愧,未能完成任务,以致让师门蒙羞!”
“老师,请您饶恕郭监馆!”其他的学生,纷纷跪了下去,替郭践求情。
王恒,被这一幕给深深震撼了。在这一刻,他真正看到了学问对于世道人心巨大的影响力。从这帮人虔诚而无所畏惧的人身上,他也看到了心学重新走向繁荣的希望。
古丘脸上,显出颇为无奈的神情,他摆了摆手,道,“权势争斗,远比你们所想象的要复杂和血腥。本朝与前朝更替之时,多少人无辜惨死?如果参与了权势争斗,为师,也未必能活到今日留下这般学问。你们好自为之吧!”说完,古丘叹息着离去。
王恒掏出一粒二品血丹,上前喂给郭践吃了。郭践吃下血丹后,气血大增,脸上的苍白之色褪去,出现几丝红润,比之前那垂死的模样要好上不少。
有血丹支持,至少他活命是没问题了。不过要完全康复的话,那就需要有药力更为强劲的高级丹药才行。
“多谢公子。”郭践以微弱无比的语气道。
王恒淡淡道,“无需客气,你安心养伤便好。”
有人找来担架,把何骁抬了下去养伤。郭践见到王恒拿出了二品血丹,脸上带着一丝微微的异色望向了王恒,道,“你是新来的吧?等下到我房间来一下。”说完,他便在学生们的簇拥下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