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二的下午正是体育课，疯玩过后又是一阵挥汗如雨，接着就去淋自来水。完全没有想到，晚自习的时候我就头晕得厉害，忽冷忽热，鼻涕仿佛决堤的水，干眼泪也不由自主的往外流。
旁边的杨悦彤不时递来纸巾，还同学般关切的问，湘熙，你是不是生病了？
那是太轻狂无知，也一度以为用45度角的姿势仰望天空就可以摆出一半是明媚一半是忧伤的模样来，总是时不时弯起臂弯，恨不得在肌肉里塞进一团棉花去当施瓦辛格，更没把感冒生病当做值得重视的事情。一摆手无所谓的说，没什么，没什么，明天一早起来就好了。
杨悦彤仍担心，我看你是真的病了，要不出去看看医生？
我还硬撑，更主要是怕因为身体出状况而影响一周的学习和生活开支（那时我每周的生活费都是固定的），虽说也早已痛苦难耐，还是若无其事的回答，不用啦。
杨悦彤无奈我的固执，低下头去看书。只是仍不放心，纸巾一张又一张的递来。
晚上回到宿舍，我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心想出一身汗就会好起来，没想到头却越来越晕眩，几次受不了又忍不住探出头来喘气。当下校园里无比宁静，月亮披着轻纱，同学说着梦话，蛐蛐似乎正在举行宴会，知了弹着钢琴。只是当时因为病得太难受，无缘去享受那般夏夜宁静。几次伸手去抓挂在床头的湿毛巾，却都落了空。
梁雨萧却还没有睡，起身递给我毛巾。看我难受的样子还用手探了探我的脑门，然后略带责备的说，你病得不轻啊，怎么没去看医生？
我自顾擦脸，梁雨萧又说，要不，我送你去看医生？
我亦明白用湿毛巾降温不过是饮鸩止渴的权益办法，然而还是回答，怕什么，明早起来就好了。
明早？恐怕明早起来的时候你早烧成炭了，要不给你买点药去？
都这么晚了，上哪买去？你别咒我英年早逝就好了。
靠！我翻咱学校的围墙可比你跨我们教室门槛还容易呢，想当年……呃，咱教室没门槛的，反正就是很容易啦，就这样了，我出去了，你要死也得等我回来哦……
梁雨萧说着已经轻轻穿好衣服，起身开了门就消失在夜色里。我望向窗外，星空耀眼，清风吹过树梢，宛如银河里泛起的波涛发出沙沙声响。我浑身早被汗水湿透，抱着愈发昏沉的脑壳，心里涌起一丝愧疚以及感动。
半个多小时后，梁雨萧却还没有回来，我心里掠过担心和不安，就在不知所措时，却又听见保安训斥学生的声音，我心里更加不安，起身要出去看。手刚触及门上扶手的时候，梁雨萧刚好推门而入，手中居然还端着一纸杯开水。他亦是一愣，开口问，你这是干嘛去呢？
我说，我听见保安……
哦，我跟你讲，差点就完了，好马也有失蹄的时候，今天被逮个正着，幸亏我机灵，还给他们讨来一杯开水……梁雨萧边说边为我配好药，我看着他认真数药的样子，突然间有眼泪要掉下来。
我平时很少生病，一病便很难治好。梁雨萧的药确实起到一定的缓解作用，但也收效甚微，第二天复又严重起来。梁雨萧杨悦彤都劝我去吊针，但我最终还是没去。
第三天的早上，我早已虚弱不堪，前两节课的时候就已迷迷糊糊，耳朵也开始听不清话语，课间操更没有去做。杨悦彤又劝，那时还是一心向学的，生活上也很抠，最终还是没同意。杨悦彤见我不可理喻的样子，叹息之间一时亦没办法。
又过了一节课，我竟已出现的幻听的情况。下课的时候，杨悦彤突然起身去了梁雨萧的座位。
梁雨萧难得在下课的时候不出教室，正在座位上修弄钢笔。杨悦彤坐过去，轻声叫他，梁雨萧。
梁雨萧抬起头来，眼光在扫到杨悦彤的眼睛之后顿住。并非相识都有精心铺垫粉墨登场，惊鸿一瞥也是相识，烟花不是主旋律，仅是背景。杨悦彤就是那么自然而然地主动找到了梁雨萧的，然后请求地说，湘熙他病得不轻了，我劝不动他，你扶他去看医生吧，我帮你们请假。
当时，梁雨萧并不是被杨悦彤的纯善所感动，只因她礼貌而矜持的请求而在心里砰然一动。他回过神，哦，好的。然后径直走到我的面前，不由分说硬把我拽到他背上，扛着就出了教室。
杨悦彤也为梁雨萧的动作略感奇怪，但亦说不出怪在何处，后来也未深究。只是轻微感叹，这人……
这便是杨悦彤和他的第一次搭话。
年华似水匆匆一瞥，许多事情不过是轻描淡写。至于后来梁雨萧说道这一点的时候，也不过是微微一笑，腼腆和惊怯全写在了脸上。他更没想过，许久之后，会有那么个瞬间，他竟发现，藏在自己笑靥如花的背景之下的原来不过是一座如瓷不堪触碰的玻璃城堡，回还之间，早已破碎不堪。
我的病好之后，依旧会在夏天的炎炎午后疯玩篮球，末了还会用水浇淋。青春那个年代，因着年轻和倔强好胜，许多事情都还有一错再错，许多梦都还有一碎再碎的资本，所以并不会因为在一件事情上碰了钉子而就噤如寒蝉，这便是何以称之为年青。不知何时，杨悦彤便也开始出现在看台上，她看着我们争吵的场面时常笑出声来。有时候我们玩够了又准备去淋自来水，她便会过来制止，一行人都笑她烦，她却也只是笑笑，许多人因此记住她。
有时候我亦会和他在看台上坐坐，聊起NBA赛况，聊起同学间在球场上发生过的事情。她昂头听着，虽然不懂却也快乐。焦阳炙烤的下午很容易就过去，然后又一起去买想喝的饮料。和风沉醉的夏日傍晚，也会漫步校园，但大多时候却又不知说言，只是走走而已。
……
女孩如水，只不过却滴在了红炙的木炭上面，嗤的一声，确实也浸润了对方，但自己却成为一缕轻烟随风而散。留下来的炭火，抑或仍会熊熊燃烧，亦有可能早被如泪的水永远湿透。
很久以后我也开始渐渐明白杨悦彤的初衷和笑靥，可是一切早已消失殆尽，当时却只把她当成了习惯。
习惯，习惯而已。
习惯中的杨悦彤温柔体贴，口渴的时候会为你端来一杯自制的茉莉清茶，晨读后怕你嗓子干涸，递给你一片西瓜霜，习惯中的杨悦彤腼腆可爱，听到青春敏感的东西时都会脸红难耐，有时候开导她的玩笑，她嘟嘴娇嗔，还你一个纯真的瞪人眼神……
关于她的第一次瞪人，我却也是在生病的时候才得以见到的。
也就是梁雨萧背我去吊针那天，我一个人呆在输液室里。夏天的风恬静柔和，吹动点滴瓶发出细碎声响，仿佛风铃一般。人生只有充斥上孤寂和荒凉，方才会对卑微的关怀也倍加感激。当时就想到彼此的难能可贵。然而，彼时太过天真好笑，自己编织的梦境其实从一开始就是幻灭的倒计时，等到真正幻灭的那一天又难免怅然若失。
我的点滴还未挂完，学校却已放学。不久就有杨悦彤梁雨萧还有班长余柯来看我，杨悦彤还为我端来泡面和牛奶。余柯一见我就已笑话，小熙熙，病得还算爽吧？
我一笑，杨悦彤递来东西，我忙说谢谢。大家一听却都不愿意起来，说我太见外，接着就胡侃一阵。我微笑听着，竟忘记了吃面。
还是一直不说话的杨悦彤提醒，先吃点东西吧，再不吃就泡稀了。我们停住，我也就打算吃了。梁雨萧却又插嘴，这倒是很容易理解嘛，杨悦彤你这么个大美人看着他，他还有心思吃吗？要是我，我也不吃的。
大家都知道是玩笑，会心笑起来。杨悦彤的脸却又上了颜色，自然的朝梁雨萧一瞪。梁雨萧被她的样子逗笑，装作胆小迅速消失。直到后来很久，他才向我描述起杨悦彤当初那个可爱的瞪人模样。他说，你知道么？就是她那种眼神，嗔却不怒，没有撅嘴，脸却红得可爱。那一瞬间整个夏天突然就凝固下来，夏天的凉度和你的心跳仿佛都清晰可触。
他说完这话的时候，我亦一愣。其实，我大致也是如此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