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丰荣
张叔吃过夜饭，正在犹豫是看电视好呢，还是提条凳子到院里看月亮好。你以为他真是看月亮呀？错了！他一个人住在家里，儿子虎儿在外打工已有一年，他是对着月亮傻看，心里想儿子呢！犹豫了一会儿，他还是觉得看电视没意思，就提着凳子往月亮坝里一坐。
正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家境并不好，这可是虎儿疼他，特意花一百块钱给他买的二手手机。
是虎儿打来的！我的儿啊！张叔心里激动地念道。
“爸，你一个人在家……好吗？”虎儿问。
“好着呢！你怎么样？”张叔眼里有些湿润了。儿子再忙，也会每月打两个电话回来。
“我……就是想你了。只要你好，我就是……也会心安。你照顾好自己吧！妈生病时没钱医治，是耽误死的，这要怪儿子无能！现在又把你扔在家里，孤孤单单的，还是我的错！儿不孝！”电话那头说。张叔的心有些发紧，他听着听着，忍不住问道：“儿呀，你的声音不大对。出什么事了？”
虎儿连说没事，随即电话挂了。
这个莫名其妙的电话打得张叔心里不安起来。虎儿打电话过来，问候不像问候，说事也不像说事，究竟是为什么？张叔想再打过去，但很快改变主意，他找出另一个号码。
半天才有人接，但对方并不出声，只等着张叔先开口。张叔就问：“小翠，你是跟虎儿在一起吗？”
“叔……我们分手都快一个月了！”张叔怀疑自己听错了，小翠怎么叫自己“叔”了？过去不是一直叫“爸”吗！虎儿和小翠是一同外出打工的，两人可是定过亲的，怎么说分手就分手了？难怪虎儿今天怪怪的。
张叔催问原由，小翠支支吾吾的，最后说：“虎儿老怀疑我跟工地上的老板有私情，他这是无中生有！……”
张叔明白了，打电话的手慢慢垂下来。小翠见他不再说话，就把手机挂了。
张叔更担心了！他再给虎儿打，但是虎儿根本不接。张叔只好又拨给小翠，对她说：“小翠，你们闹得很凶吗？”
“……是有点凶。他找老板讨说法，被老板的人打了一顿，老板还扣发了他半年工资。我劝他，可他不听！”张叔想质问她为什么不早告诉他，可一想，人家都改叫他“叔”了，不把他当一家人了，还通知什么。
“那你们还像以前住在一起吗？”他压住火气问。
“没在一起，我住在……老板开的宾馆里，他仍住那间工棚。”
张叔赶忙低声下气求她：“小翠，我不管你们是离是合，叔求你了！请你到工棚里去找找虎儿，再劝劝他。他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呀！念在过去你还叫过我‘爸’的分上，你帮帮我好吗？”张叔说得恳切，小翠尽管不爱搭理，但也只好动身了。
尽管天上的月亮很圆很圆，皎洁无比，但张叔再无心欣赏。他捏着手机，都快出汗了。他在等小翠汇报做思想工作的结果。
可没过多久，小翠来电说她去了一趟工棚，可虎儿不在那里，问别人都说不知去向。小翠随即挂了电话，那意思是说，我算尽到责任了。张叔只好不停地打给虎儿，但是那头始终是：“用户忙，请稍后再拨。”
月亮被飘来的云吞噬，院里突然一暗。张叔跌坐在地上，四肢无力。他非常清楚自己的虎儿是什么性格，能在什么情况下干出什么事。早在虎儿小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生了个犟牛，总是一根筋，遇事老往狭处想。他要出事怎么办？自己远在千里之外，哪里帮得上忙呀！
一声刺耳的铃声着实吓了他一跳，一看，是小翠的。
小翠边哭边骂：“叔，你的儿子要杀我！要杀我！”张叔好不容易弄清事情。原来，虎儿早就偷偷配了一把小翠房门的钥匙，刚才揣着匕首悄悄潜进房里，对着床上就是一通乱刺。巧的是，小翠这几天正跟老板打得火热，等老板进房时，就把被盖用枕头撑成人样，自己躲在一边偷看老板扑空，觉得很好玩。刚才她出门时，也不忘这样做。虎儿进房不敢开灯，隐隐见床上有个人样儿，刺了就逃。一床薄被因此破了好几个孔。
张叔吓得面无人色，手机啪一声掉在地上。虎儿还是干蠢事了！
他老泪纵横，月亮又钻出云层，清晰地照出泪光。
很快，他拾起手机，匆匆摁起键来，手不停颤抖。这时虎儿接了。
张叔想说，竟然一个字也发不出来。他着急万分，想劝虎儿，却控制不住情绪，艰难地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迸：“你、在、哪里、呀？”
虎儿出奇的平静，他问：“爸，你怎么啦？你的声音不大对呀？”
“听我说，虎儿！别打断我！别挂电话！要是电话费没了，我马上去充！答应我好吗？”张叔一口气发出几个命令，与刚才完全不同。虎儿同意了。
“你现在一定站在那座好看的虹桥上，是吧？你真在那里！你不要奇怪老爸如何知道的，这座桥，你跟我谈起过十次。过去有人很佩服我，说我真是神了！对虎儿的预感次次都很准确。唉，年轻人出外打工，各家各户的老人闲着无事，就在家比拼谁对孩子的预感强烈，每次都是我赢。我预感你就在虹桥上，正想从最高的地方跳下去，是吧？我又说中了！虎儿，你跳吧，爸不拦你，爸也拦不住你，爸只想说，你妈走得早，你再走了，我就也选个高的地方，心一横跳下去。咱爷俩隔着千里，却同样了结，也算张家的特色了……”张叔带着哭腔，声音十分难听。
虎儿受不了了，哇一声哭起来。他问：“爸，你的预感真这么强烈？”
“爸接你的第一个电话时，就听出来今天准有事！可是孩子，你想干蠢事，蠢事却并没有干成！你还有救！别想不开呀！”张叔赶忙将小翠没死的事情说了。
“这么说，我只杀了一个枕头而已？”虎儿又惊又喜，显然他正为刚才的冲动后悔。“她没死！这下好了！好了！”虎儿叫道。
“是啊，她没死。你只有杀人的动机，没有杀人的事实，不会出事的！你不用跳河！这是上帝开恩，不让咱张家遭难呀！”张叔听出虎儿的喜悦，所以他比虎儿更喜悦。
虎儿却沉默了一阵，然后说：“爸，我明白了，不是上帝开恩，是你救了我！是我亲爱的、远在千里之外却又神勇广大的父亲救了我！是父爱救了我！”要是张叔没有敏锐地捕捉到他声音里的异样，并立即警觉起来，不停打电话干预，事实将不可收拾。
虎儿对小翠再无挂念，他郑重向张叔承诺：不管明天等着他的是什么，他都会冷静处理，好好生活。因为孩子好好活着，就是对父母最大的孝顺！
你看，张叔就是这样，仅凭一个敏感的电话就救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儿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