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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九天

田洪波

虽然他长得那么瘦小,可那就是自己的孩子吧。你看他,连哭声都很大呢!似乎他也有意早日来到这个世界上。那么好吧,儿子,我们也盼望你降生很长时间了。你就是太阳,照亮了爸爸妈妈的心。相信以后的日子里,我们会幸福永远……此刻,方正就那样痴痴地望着保温箱中的儿子。

妻子好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显出了疲惫。这会儿她也睡得正香。方正动情地用手轻轻捋了捋她的秀发,并没忍心打扰她。是的,她太累了,也太不容易了。要知道,她是身患癌症的母亲啊!当初,方正是反对她把孩子生下来的。那无疑是用生命作赌注。可妻子摇头,她含泪看着方正说:“怎么说,我也要给你留个后啊!孩子是你的希望,能带给你快乐,弥补没有我的缺憾……”方正不让妻子继续说下去,只把她的手攥了又攥。

可是,方正还没从幸福的眩晕中醒过神来,院方突然通知他孩子情况不好。然后,方正看到很多医护人员进了急救室,那里躺着的正是他那降临人间二十四小时不到的儿子。

方正把身体无力地支在医院走廊的墙上。很久很久,他才想起打电话给亲人。很快,亲人匆匆的脚步声在方正的耳畔响起。方正似乎什么也没听见。他只是一个劲地在心里追问:为什么?为什么幸福就那么短暂?为什么她们母子的命运就那么多舛?上苍折腾她一个人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折磨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连续几天,方正都处于一种恍惚状态。他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在等待什么。

他们的孩子始终没有脱离危险。等到方正意识清醒后,等来的医生答复是,孩子器官多功能衰竭。

“还有救吗?”方正红了眼睛,用手拉住医生的衣领。

医生垂下头去。方正号啕大哭,用头不断地撞墙,被家人及时拉住了。可他又瘫下去了。等他再度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有几个医护人员静静地站在他的床前,似乎有什么事要与他商量。

最终,医护人员说出了他们的想法—孩子被挽救成功的可能性很低。如果家属能够平静对待的话,院方希望他们能将孩子的眼角膜捐献出来,为更多的人造福。他们说,这的确很残酷,可是,捐献眼角膜是很有意义的事,那也等同于他们的孩子活在世上。方正大吼大叫,让医护人员滚蛋。他决然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要孩子!我就要孩子!”

医护人员叹息着离开了。

方正默默祈盼儿子出现生命奇迹。

真是度日如年啊!儿子出生的第三天,方正怯怯地站在了她的床前。她的眼里有询问,尽管她一直询问来着,但亲人们没一个能和她说真话,都有意躲着她。她此刻相信,只有她的老公能让她明白。方正咬了咬牙,犹豫很久,才慢慢和她说了孩子的病情。不出所料,她哭得昏天黑地,死去活来。后来,坚持要起床看一眼儿子。

征得医护人员同意,他们在监护室外远远地看到了儿子。他的小手是那么小!他还没睁眼看一下他的父母啊!可是,就算上苍弄人,让他们的孩子无法存活在这个世上,就一定要让他再失去双眼吗?就不能让他体面地离开?

我们为什么要捐献?为什么?她终于歇斯底里。接下来,他们以泪洗面。

那天临床病友看电视,她无意看到一位母亲为孩子失明哭泣的画面,心不由怦然动了一下。随后,她任由自己的思绪蔓延,很长时间都无话。

他们完全生活在天塌地陷般的绝望中。第七天,第八天,等到第九天时她眼睛已经哭得肿成一条线,却也似乎想通了。此时孩子已被下了病危通知。她把方正喊到跟前,语气微弱地让他去签字,签捐献眼角膜的字。

夫妻俩抱头痛哭。

方正签字的手是颤抖的,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似乎笔有千斤重,也仿佛签了一个世纪,才终于署上自己的名字。然后,他拿出她事先准备好的衣服,走进监护室,给孩子慢慢穿上。

“儿子,这是爸爸和妈妈这辈子唯一给你买的衣服,穿上吧,到了天堂给我们带个好……别埋怨爸爸和妈妈,看到别的孩子恢复光明,我们就当你存在人世间一样啊!虽然你才来这个世上九天……可九天也是来过了啊!我们记着这九天的每一分、每一秒!爸爸和妈妈心痛,可毕竟做过一回父母了。这都是你赐的福啊!……”方正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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