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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你所不知道的(5)

“他只是一个中间调解人,我将手掌寄放在他那里,说好五个小时内将小孩接过来,但火车上还是出事了,结果一天没找到孩子,两天没找到孩子,我的手也就废了。”

我慢慢听清楚了。苗姑姑卷进了一起绑架案,对方要求绑架一个孩子,没办妥就要“收回地盘”。

“那为什么要受对方的制约呢?井水不犯河水不就好了?”

“你从西宠来,我就跟你说西宠。西宠有一个小村子,名字你可能不知道。但西宠有一个村子因为微博曝光就给端掉了。做我们这一行的,不被曝光上头就有人罩着你,一旦曝光了,人家就会剔骨疗伤,把你切掉,跟得了癌症切掉器官差不多,翻脸就不认人了。现在微博厉害,而对方控制着许多内部信息,他随时都可以派记者把我们端掉。微博太厉害了,以前罩着我们的大哥说了,这个他没办法,新事物,控制不来。”

“那就妥协?绑架的事,以前我们不是从不插手吗?”

“你有更好的办法吗?阿施,你也不想把你叔叔放到万灵堂对不对?但我知道,你现在身上没钱了对不对?你叔叔的骨灰罐子你都挑最便宜的对不对?一块墓地你都买不起对不对?这个社会就是这样,手里没钱就什么事都做不了,手里没资源你就心有余而力不足。你要生存就得妥协,就得遵守游戏规则!”

说着苗姑姑猛烈地咳嗽起来,我拍了拍她的后背,她摇摇头说:“没用的,阿施,我这手一切掉,很快就可以去找你那矮胖子叔叔了。但我必须把这档事办好,我知道一定有高人在背后捣乱,我们也一定有内鬼,不然怎么可能一个孩子都在我们手里弄丢了呢?”

“那现在要小丁的手指去做什么?”

“小孩的手指都差不多,家属一见到手指就会发慌,就会马上把钱拿过来。你知道,断指太久了就接不上了,家属也懂这个的。只要家属愿意配合,我们就能绕开警察拿到钱。”

这时小林在外面探头探脑,苗姑姑挥手让他进来。他却笑起来说:“那姑娘可以带进来了没有?”

苗姑姑点了点头,也笑起来。她似乎一下来了精神,脸上重新焕发了神采,她说:“阿施,姑姑我可好久没买卖花姑娘了,这次是为了你破例的。那姑娘不错,要不你西装穿上?”她看我床上放着西装,就伸出手提起来要帮我穿。我慌忙拒绝了,坚决不穿。

这时一个矮个子姑娘低头弯腰走了进来,她似乎感到祠堂太大,自己全身都显得多余,双手时而抓着衣服的前摆,时而抓着后摆,走近时,我才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和低低的抽泣声。

苗姑姑用右手一把将她拉过来,介绍说:“越南妞,边境的,会说中国话,我亲自验的货,是个处女。”

我一听就乐了,扑哧笑了起来:“姑姑,你验货?你不懂行情,现在的处女膜都可以人造的。”

那姑娘一听神色更为慌张,双手在胸前摆动起来,用奇怪的腔调说:“不是的,不是的,不是人造的!只要你们不打我骂我,你们要怎么样都成。真的不是人造的……”她突然蹲下大哭,泣不成声。

她的哭声把我的笑容僵住了,我心里哎呀地被什么撞痛了:“苗姑姑,你带出去吧,我真的不需要女人。”

苗姑姑正想说什么,但我把手搭到她的肩膀上,晃了一下,用恳切的目光对她说:“我是说真的。”

苗姑姑又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点了点头:“好吧,等你真的累了,你才会想结婚的。还有盼头,哪个男人愿意挑枷锁?”说话的时候苗姑姑看了一眼案台上的矮胖子叔叔,将那越南女孩带出去,我看着她的背影,想起矮胖子叔叔蹲在门槛上看苗姑姑刷牙的样子,心头一酸,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知道苗姑姑所说的盼头,是指陈小路,但那又何尝不是一条令人厌倦和绝望的路呢?

第二天晚上,小丁的手指还是被铁钳切下来了。

我在祠堂外面痛苦地抽着烟,整个祠堂都充塞着小丁的惨叫声,在惨叫声中间,小丁空洞地叫着“爸爸、哈里路亚、阿门”三个词语,把我的心都叫碎了。听得出是小林动的手,这家伙笨手笨脚,只懂得叫小丁“别动”和“住嘴”,半天指头还切不下来。旁边的人说他太没用弄得满脸是血,他还喘气说“骨头太硬铁钳咬不住”。我蹲在墙角吸第八根烟的时候,他往外走出来,寻找洗脸的地方。他看到我的烟头一明一灭,居然还跟我打招呼,叫我舅叔。我再也按压不住心头的怒火,一拳就将他撂倒,揍了一顿。小林没有还手,只哀求着连声说对不起。

我回到祠堂,苗姑姑正让人用冰盒装了断指,并反复吩咐对外不能透露任何消息。小林洗脸回来,苗姑姑瞪了我一眼,对小林说:“你舅叔打你了?”

小林摇摇头:“没有,我自己撞柱子了。”

苗姑姑伸手拍拍他的后脑勺:“性格多好的小伙子,哦对了小林,这两天如果跟涛哥通电话,口风要严一点,关于今晚的事,千万不能说漏嘴!”

小丁昏死了过去。倒在地上,地板上全是血。苗姑姑说:“打过麻药,也给他包扎了,睡一觉就没事。”

“伤好了,我想带他走。”

苗姑姑看着我的眼睛,判断我是认真的之后,她点了点头:“你想清楚了,他是个次品,终究会连累你。”

他们走了之后,我将小丁抱到床上去。他软绵绵像全身没有了骨头,在我的臂弯中就如同夹在筷子中间的粉丝,一个劲儿往地板上溜。

不久,我感觉不太妙。小丁发高烧了,并且手指伤口的纱布开始往外渗血。看来必须去医院,我借来一辆破摩托,将小丁放在后座,又用布条将他绑在我背上,嗵嗵哒哒开往碧河医院。夜风阵阵,但我背后像背着一个火炉。我内心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曾经在一本书上看过这么一句话:“愿意的人,命运牵着走;不愿意的人,命运拖着走。”我此刻仿佛就是一个被命运拖着走的人,不知前路在何方。

浑浑噩噩来到医院,送往急诊室。医生说要马上手术,我说好。他说要签字,我说好。他说你是那孩子的父亲吧,我愣住了,只能点头说是。然后他说,那好,赶紧先去交钱,交了钱就开始做手术。

“交什么钱?”

“两万吧,如果没带那么多,一万也行。”

我目瞪口呆,是啊,竟然没想到要带钱。我摸出信用卡,决定去试试,但收钱的护士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告诉我这张卡已经过期,要去银行换卡了:“先生你这张卡是不是很久没用了?”

我靠着墙壁,望着天花板,然后不自觉地摸出手机,打开通讯录,映入眼帘的号码正是陈小路的,按字母排列,陈小路,第一个。我倔强地往下查看,一个个名字像幻灯片一样切换着,查了一遍之后,屏幕重新停在陈小路那一页。我咬咬牙,拨通陈小路的电话。

“稀客啊稀客,第一次主动打电话给我,还是在深夜。大帅哥难道不怕我误会你有什么企图?”

“我……我想跟你借点钱……”

“你开玩笑还是真的?真的吗?……多少?怎么给你?转账?”

“你不问我用来做什么的?”

陈小路笑了:“像你这种死要面子的人我见得多了,即使问了,你会说吗?”

“小丁住院,要做手术,需要……一万还是两万……你有吗?”

“你在哪?”电话那边的语气急促起来,“碧河医院?你在几楼?你等会儿,我马上到!”

挂了电话,我将额头顶住墙壁,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呜呜大哭起来。大厅里人来人往,每个人都看我一眼,但似乎对医院里的哭声又司空见惯。我正在众目睽睽之下号啕大哭,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这时,身后有人在拍我的肩膀。我没有抬起头来,我估计是有陌生人想过来安慰我。陈小路没那么快到,而周围只有陌生人,所以我决定置之不理。

但后面的人继续拍我肩膀:“施先生?您是施先生吗?”

我回过头去,后面站着一个胖医生,戴着黑框眼镜,有点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

“我姓吕,我之前见过您,老王刚给我来电话……”

“吕院长!”我终于想起来。

吕院长笑起来:“哎哟施先生,真是抱歉,上次忘记留下您的联系电话,下次来医院一定要找我,这是我名片,多多指教!”吕院长让我直接签了字,他说已经交代医生马上手术,让我不必担心。

“您的孩子伤势有点重,又有延误,我们会尽一切努力让他康复,您放心!”

吕院长说这附近工厂多,机器切断手指是常有的事,断指见得多,小手术而已;又寒暄了几句,就匆匆而去。看到小丁已经进了手术室,我坐在走廊的椅子上,长长舒了一口气,仰起头来,不久便沉沉睡去。

我醒来时,陈小路坐在我对面,双手支着下巴,歪着头对着我傻笑。

“没想到你这么会睡觉,这么脏的地方你也能打呼噜……放心啦,别东张西望了,老王在病房里看着小丁,我够义气吧?负责在这里守着你,我都看了你一个小时了……从来没看你看这么久,感觉很神奇!”

我揉了揉眼睛,站了起来。

“对了,刚才有人跟我通风报信,说你在大厅里哭了。我理解做父亲的心情,看到自己的孩子伤成这样,哪个不心疼呢?但不要紧,会好起来的。”

我无法解释刚才为了什么而哭,只能对她一笑:“谢谢。”

“哎呀,跟我还客气起来了?”她挽住我的手臂,我正想躲开,她说,“别那么小气嘛!就这样,走啦!”

我们走进病房,老王正在窗口抽烟,他看到我们,十分职业地微笑起来,向我点头问好:“您好施先生,令郎出了这种事,您其实可以直接给我打个电话,没必要惊动我们小姐的,我就能处理好。”

“老王,”陈小路娇嗔薄怒,“你这话啥意思?出了事当然要先找我,还找你?”

“我不是这意思……”

我赶紧解围:“不好意思,老王,我把您名片落在家里……祠堂里了。”我感觉把那祠堂叫家似乎有点不妥,赶紧改口。

老王笑了,似乎猜到我将他名片早不知丢到哪里去了:“明白明白,只是您的孩子怎么伤成这样?他的两根手指呢?如果能找到手指,兴许还能接得上。”

手指是找不到的了。我支支吾吾回答着,找了许多理由,总算把老王的问题搪塞过去。

“究竟是被什么伤到的?”

“锄头。”我本来想说镰刀,但觉得现在不是割稻谷的季节,用镰刀有点不合时宜,“被锄头伤到的,这不是要锄草吗,就不小心……”

陈小路笑起来:“你也要去锄草?我以为你不会劳动的。”我也就附和着笑起来。

陈小路为我付清了所有的费用。我问她多少钱,她不肯说,只说下次请她喝咖啡就好,还说她帮我更改了面试时间,交代我小丁出院的时候就通知她,她会开摩托过来带我们回家。然后,她才在老王的一再要求下离开了医院。那个时候,天色已经蒙蒙亮,东边出现鱼肚白,一个充满希望的早晨已经开始。陈小路打了一个哈欠,同我挥手作别。

小丁还在沉睡之中,我只能继续在病房里打个盹,眼睛一闭一睁,已经早上九点钟。这时电话响起,小林来电。小林说:“舅叔,赶紧回来,苗姑姑快不行了!”

我交代护士帮忙看着小丁,那个小个子护士竟然很乐意。小护士说,你们家是信教的吧,这孩子整天喊着“哈里路亚”,怪可怜的。一些事情是她不可能知道的,我只能无可奈何点了点头,出了医院,骑上破摩托,赶回半步村。

小林在祠堂门口等我,一见到我就对我说:“她什么话都不说,躺在这里,说等你回来。”小林怕我不懂,又补充说,“苗姑姑随身都带着药的,她说她不打算再入狱,如果遇到不测,她就服药。估计她早上已经服了药了。她没说话,也就没人敢问。”

苗姑姑躺在祠堂里我的床铺上,奄奄一息。祠堂里站了许多人,看到我回来,他们脸上都带着一种等待已久的神色。我走近床铺,苗姑姑仰起头露出她的金牙,用口在呼吸:

“阿施,阿施你终于回来了,好啊,回来了。那一年,你妈妈生下你,就快死了,痛得一直在哼哼叫喊,她对我说,苗嫂子,求求你行行好,帮我买一个冰棍吧,我很想吃。结果,我买来冰棍,她只吃了一口,就死了。还有你可怜的矮胖子叔叔,他在等你啊,他一直喊着想见你,可惜没见上,这回我可以帮他见见你……”苗姑姑露出一个诡异的笑,仿佛从地狱里冒出来的笑,让我毛骨悚然。

我以为说完这个,苗姑姑就要死了。我紧张得紧紧握住她的右手。

“取家伙,把小林的腿打断!”苗姑姑突然拉了一下我的手,借势坐起来。

大家都茫然不知所措。小林却很无辜地笑笑说:“苗姑姑,您开始晕乎了,我是小林啊,打断我的腿干什么?”

“哼哼,哼哈哈,我们,我们失败了,两根手指被涛哥取走了,以后,你们都改行吧,去种地,去卖菜……涛哥为什么能知道,你们说说,这里是谁通风报信的?我就一直怀疑有内鬼,我还没死,我清醒着呢!”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小林身上。小林吓得脸色发青,慌忙辩解:“没有,我没有,我从昨天到现在,都没有联系涛哥,我啥都没说,你们相信我!”

祠堂里的人开始嚷嚷起来,群情激昂:“这里所有人就你跟涛哥关系最紧密,还有其他人吗?”

小林突然看向我,眼神里有十分复杂的成分。我摇摇头,我想告诉他,不是我告密,我也不认识涛哥。但他还是看着我,恶狠狠地瞪着我。

这时,苗姑姑嘴角流出一丝鲜血,昏倒过去。我探探鼻息,还有呼吸。

小林喊了一声:“苗姑姑!”我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他对苗姑姑的关心是何等真切。我对大家说,小林很关心苗姑姑,兴许是其他人告的密,证据不足,不应该惩罚小林的。

这时小林看看苗姑姑,又看看我,突然咬牙说:“就是我告的密,怎么样?按规矩来吧。”

旁边已经有人准备好了扁担,一扁担就往小林双腿扫去。小林惨叫一声,瘫倒在地。扁担再次举起来的时候,被我拦住了,我提高了声调:“刚把小丁的手指剪了,现在就来打折小林的腿骨,这村子都怎么了,苗姑姑现在都这样了,大家能不能省点力气啊?扁担放下,都给我出去!”我这一吼,果然起了效果,他们都看着我,嘟囔着挪动脚步,退下了。

人们散去后,小林才慢慢爬起来。我叫他别动,他笑着说:“没事舅叔,我装得很痛,其实应该还没断,他扁担过来,我就跳起来卧倒了。但我还是没有出卖你,告你的密……我这一下算是替你挨的,小丁的事,咱算是平了。”他瘸着腿站起来,腿骨没断,但伤得也不轻。

“你说清楚点,”我一听就来火了,“什么叫替我挨的?你是说告密的人是我?”

小林胸有成竹,他走近我的床铺,在席子底下抽出一张名片:“你有我们涛哥的名片,你还说你不认识涛哥,我没冤枉你吧?我可以替你挨打,但舅叔不能虚伪!”

我看那张名片,正是当日老王给我的。我突然脑海中闪过陈小路的一句话:“江湖谁人不识王定涛。”

“王定涛?”我喃喃地说,“我只知道他叫老王。”

“涛哥,就是王定涛,还有第二个涛哥吗?”

这时候电话响了,是陈小路打来的,她在电话里兴奋地告诉我,老王找到了小丁的断指,现在医院正在帮他做断指再植手术。陈小路说,你放心,老王今天一早就赶往医院,他会把一切都办得妥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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