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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罗天之雄者(4)

猛听“砰”地一声,一个人从旅店中被扔了出来,跟着几个伙计装束的人将一堆大小包袱也扔了出来。尔后,一连蹿出几个手持刀剑的武士,将那人团团围住。

艾娜和雷斯特不禁面面相觑,为之愕然。这就是笑迎四方客吗?

只见刚才被扔出来的那人缓缓地抬起了头,一头乌黑的秀发垂到了肩上,瓜子型的脸上镶着一只纤巧的鼻子,宝石般的明眸中正闪动着倔强和愤怒。原来是一个年轻的女子。虽然头发披散,脸上沾满了尘土,但却无法掩去其俏丽的轮廓。

只听围住那女子的几个武士中一个高高瘦瘦的汉子大声骂道:“该死的龙翼族孽种,居然敢到安邑来,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其余几个武士也纷纷举刀喝骂,眼见就要将那女子乱刀劈死。

雷斯特不禁愤然道:“哪有这样对待客人的旅店,这也叫笑迎四方客吗?就算她犯了什么错,也不应当要杀人家呀。”话没说完,便一挺身挤到了场中。

艾娜待要拦阻,却已慢了一步。唉,这么莽撞,等看清了怎么回事再行动也好呀。

雷斯特几步抢到了圈中,一伸手,抓住了一个武士持刀的手,大声道:“喂,你们这样对待旅店里的客人,太过分了吧!”

一个粗壮的武士用眼角睨了雷斯特一眼,道:“小子,先把事情搞清楚再说话。”

“怎么,她做错了什么事吗?”

那武士抬起下颌,朝那女子一指,道:“你看清楚了,她可是魔族留下的孽种。”

雷斯特朝那女子一看,只见那女子半坐在地上,双拳紧紧地捏着,眼神中充满了愤怒,却没有一丝惧意。待看到那女子的背时,雷斯特吃了一惊。那女子背部的外衣被划开了一个大口子,但是看到的却不是光滑的肌肤,而是许多奇怪的骨架,骨架之间还有肉色的薄膜相连,随着那女子的呼吸一起一伏地歙动着。

是翅膀!就像蝙蝠的翅膀,是由骨架和薄膜构成的翅膀。

雷斯特忽然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以前听艾娜姐姐说过,大约五百年前大陆上爆发过一场席卷整个大陆的大战。魔族不知怎么突然出现在大陆上,连守卫大地的天神也吃了败仗。魔族节节胜利,几乎控制了整个大陆。

后来,一位来自当时的法利斯公国的大英雄整合了人类的剩余力量,同天神并肩作战,终于大败魔族,将魔族赶了回去。可是魔族毕竟一度控制了广大的地域,残暴的魔族所过之地,奸淫掳掠,给人类造成了巨大的痛苦。以至于虽然过去了五百年,但恐怖的记忆仍留在人们的记忆中,魔族一称,几乎成了邪恶的代名词。

魔族离去之后,还留有许多后遗症。

其中之一就是无数被魔族奸淫的妇女怀了孕,产下了许多孽种。这些孽种大多生具奇相,无法存留于人类之间,于是就各自聚在一起,形成了许多奇异的种族。由于人类对魔族的痛恨,数百年来,这些奇异的种族一直就是人类围捕的对象。而在围捕和反围捕中,人类和这些族类的仇恨是越来越深了。这女子大概就是属于其中叫龙翼族的一支了。

虽然明白了事情的真相,但是雷斯特仍然无法接受这样的事情。他走到了那龙翼族女子的身边,蹲了下来。

那女子的眼神里充满了敌意和戒备,紧握的双拳动了一下,但终究没有动手。

轻轻替她拂了拂额前的乱发,雷斯特转头道:“这样年轻美丽的生命,没有犯什么过错,你们要让它消失。这不是太残忍了吗?”

一名武士森然道:“她身上流着魔族的血,就该死!”

就因为她身上有魔族的血液吗?难道仅仅因为她身上流着魔族的血,就要毁灭这样一个美丽的生命吗?雷斯特说什么也无法接受这种观点。

在有恐怖之林之称的温德森林中生活时,除了吞噬生命的野狼、毒蛇、食人花、鬼哭藤之外,很少能看到其他的生命。林间没有纵跃的白兔,枝头没有清唱的小鸟,春天没有采蜜的蜂儿,夏天没有翩翩的蝴蝶。既没有潺潺的溪流,也没有芬芳的花朵。

所以每当他在小镜湖畔,看到草地上盛开的野花,看到湖中戏水的游鱼,他都会感觉到由衷的快乐。无论是蹒跚横行的螃蟹,还是一蹦一跳的青蛙,都会令他感到喜悦。正因为如此,所以雷斯特认为生命是大自然的恩赐,是世上最宝贵的东西,没人可以随便毁灭其他的生命。

雷斯特站了起来,双目闪动着耀眼的精芒,神色庄重肃穆得让艾娜都感到陌生,道:“她身上流着什么样的血并不是她能选择的,这也并不是她的错,但是她应当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既然她没有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就没有道理要她死!”

“身上流着什么样的血并不是她能选择的”,“应当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听到这些话语,艾娜的心头有如受了重重一击,心神剧震。

她的玉手情不自禁地摸到了自己的胸口。那儿的衣服里面有一条项链,自从五年前爷爷将它挂在自己的胸上,它就没有一天不在那里,也从没有一天不像一块巨石般将她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从那时起,她就很少笑了,本就文静的她也就变得更沉默了。这条项链就代表着一副重担,时时刻刻压在她的肩上。

当听到雷斯特的话后,她好像才猛地惊醒:是啊,身上流着什么样的血并不重要,人应当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这么看来我也并不一定非要......

看到雷斯特此刻的神态,艾娜实在有些意外。这是我熟悉的那个粗枝大叶、没有心机的纯真大男孩吗?原来他还有这样的一面啊!

站在雷斯特对面的武士被他凛然的声音和双目中突然闪动的精芒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地退了一步。定了定神,才道:“有没有道理,你问问大家就知道了。各位乡亲们,她该不该死呀。”

四周轰然震响,纷纷道:“该死!”

“快杀了她!”

“别跟这小子废话了,快杀了她!”

高声怒喝的人中有武士,有伙计,有老人,有妇女,甚至还有不足十岁的孩子。

看着周围愤怒的人群,雷斯特不禁哑口无言。并不是他赞同了他们的观点,而是他想不通,种族间的仇恨和偏见竟是如此之深吗?深得竟能让人不分青红皂白地毁灭生命,甚至连不足十岁天真烂漫的孩子也喊出了“该死”、“杀了她”这种话。他对生命被如此贱视而感到深沉的悲哀。

忽然,雷斯特感到衣襟被人拉了拉,回头一看。原来那龙翼族的女子不知何时已站了起来,眼神中充满了感激,道:“谢谢你,这位公子,但是你帮不了我的,还是算了吧。”

雷斯特的声音轻柔但却坚定:“你就是林间的最后一只白兔,我不会再让它消失的。”

龙翼族女子从他的语气中明白了雷斯特不肯退却,虽然她一点都不知道雷斯特在说什么。

周围的武士和围观的众人就更是一头雾水了,不知道雷斯特为什么突然提起白兔,眼下的事和白兔又有什么关系。

人丛中只有艾娜知道雷斯特的意思。五岁时,雷斯特在温德森林中最后一次看到了白兔,他高兴得一晚上都没睡着觉。然后,他每天都去看那只白兔,直到有一天,一只毒蟒吞噬了那只白兔。雷斯特难过得一天都没吃饭,他在白兔经常出现的地方整整守了三天。他发誓如果再看到白兔,一定要守卫它,决不让它再被毒蟒吞没。然而,从那以后,雷斯特再也没有见过白兔。

一个粗壮的武士耐不住性子,道:“乳臭未干的小子,谁耐烦听你说什么白兔不白兔的,别在这碍事了。”

话没说完,手中的长刀画了一道弧线,绕过雷斯特的身子,冲那龙翼族女子当头劈下。

只听“当”的一声,那武士手中的长刀脱手飞出,在空中打了几个滚,由人群头顶上掠过,高高地扎在旅店的门柱上,令得掠过之处的人情不自禁地低头,更吓得门柱边倚门而望的一个厨师模样的人一哆嗦,差点把手中的菜刀扔到地上。

雷斯特这才注意到,原来周围已围上了不少人。旅店的大厨们甚至连手中的菜刀、面勺也没来得及放下就跑出来看热闹了。

那武士茫然不知怎么回事,搞不清楚自己手中的长刀怎么会飞到了旅店的柱子上。他旁边的一个武士眼尖,看到了刚才雷斯特的手指似乎动了一下,跟着刀就飞了出去,喝道:“好小子,是你在捣鬼,你一定是魔族同党,大伙一起上把他也一块劈了。”

四五个武士同时出刀,就要将雷斯特和那龙翼族女子一同分尸。

只听到“当当”连声,接着就是空中刀光乱舞,观者纷纷低头,几柄刀竟都扎在了旅店的门柱上。门柱边的大厨更是恨透了雷斯特,那儿不好弹偏偏往这门柱弹,害得他抖个不停,大失颜面。

手中无刀的几个武士相顾愕然,不知该如何是好。四周围观的众人也是哑口无言,不知所措。

猛然间,人丛中一个高瘦的老者越众而出,大声喝道:“乡亲们,魔族孽种非杀不可,大家一起上,杀了这魔仔子。”

这老者显然是一位有威望的长者,他这一呼,众人才猛然醒悟了过来。于是卖水果的拿起了水果刀,卖农具的拿起了锄头、犁耙,厨师们拿起了菜刀、面勺,伙计们拿起了扫帚,反倒是武士们双手空空,无物可拿。

这一下涌出了不下百人,雷斯特手再快,恐怕也无法同时弹出这么多家伙吧。

雷斯特双手一圈,真气迅速地在两手之间流动成圈,越流越快。旁边众人只见雷斯特双手之间忽然凭空生出了一道旋风,接着,只觉得耳边有风声响过,手中一轻。

什么水果刀、菜刀、锄头、犁耙、面勺、扫帚都脱手而出,就连门柱上钉的刀也都倒飞而出,投入雷斯特手中的旋风。

雷斯特的双手一松,旋风停了下来,铁屑木屑纷纷而落,竟在地上堆起了一个小丘。人丛中一名武士见状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惊呼出声:“天哪,气旋天风,正宗的圣骑士武学。”

五百年前的神魔大战,令许多武学高深的高人战死沙场,也使无数的绝技永绝人间。以致战后的一段岁月中,大陆上武学衰败。出过领导人类击败魔族的大英雄的法利斯公国,这时已被尊为神圣王国。神圣王国当时的国王为了鼓励大陆上的武学进步,就举办了一年一度的武者大会,并为优胜者颁发圣骑士、黄金骑士、白银骑士的称号并授予各等级骑士武功。

这项赛事举办了一百多年,一度法利斯的骑士称号成了大陆上最荣耀的称号。后来,因为大陆上各强国的崛起和法利斯的逐渐没落,这项赛事才逐渐为人所淡忘。但是,那时法利斯传授的武学却成了各家武学的源头,而圣骑士的武学至今仍有令闻者惊心的威力。

只见那高瘦老者跨前一步,森然道:“我们知道你武功高强,我们是万万不敌。但是魔族余孽非杀不可,你如果不杀了我们,我们就算用牙咬,也要把它咬死。”

雷斯特终于见识到了偏见根深蒂固的威力,这根本不是武功所能解决的!

眼见周围逼近的人群,他纵有再厉害的招式,也无法使出。因为他不能为挽救一个生命而毁灭上百的生命。雷斯特不禁感到茫然。真的不能避免了吗?真的必须有生命死亡吗?

丝毫不顾及四周逼近的人群,那龙翼族女子走到雷斯特的面前,凝视雷斯特的面庞,似乎是要将它记在心里。片刻后,轻轻地说了声“谢谢”,然后,迅速地在雷斯特的面颊上印了一个吻。

就在雷斯特不知所措,就在众人的手指几乎要触及她身体的时候,忽地一纵而起,竟是高达十余丈。

雷斯特不禁心中一惊,原来她的武功这么好,她真的需要我的帮助吗?

看到那女子一跃而起,艾娜有一种意料之中的感觉。只看那女子刚才在刀影下毫无惧意的表情,就知道这个女子决不简单。大概只有雷斯特这样的傻瓜才会不知天高地厚地闯上去帮忙。但是,为什么刚才被人从店里扔出来之前她不使用武功呢?而且,这些种族几乎从不进入城市的,为什么今天会在这里出现?难道说她藏匿武功,隐藏行迹是有什么图谋吗?可是又是什么图谋呢?

那龙翼族女子跃在空中,已将身上的外袍扯下,在半空中展开了翅膀。

刚才雷斯特看到折起的翅膀,并不显得很大。在外衣的包裹下,也只是有些隆起,就好像一个驼背。但是现在展了开来,雷斯特才看清楚,原来是如此巨大。似乎并不完全像蝙蝠的翅膀,倒有点像传说中飞龙的翅膀,难怪会被称为龙翼族了。

见到那女子跃起,周围有武士想拿刀将她掷下来。用手一摸,才想起不仅没有配刀,连菜刀、水果刀都被雷斯特变成铁屑了。

那女子翅膀展开,在空中略作盘旋,便望空而去,越飞越高,逐渐远去了,只有一件撕破的外衫缓缓地飘落。

雷斯特轻抚着刚才被吻的地方,看着那龙翼族女子远去的背影,心中叹道:纵有双翼,恐怕她也无法在人类的上空自由地翱翔吧,难道不同的生命之间总是无法共处的吗芽

雷斯特转过头来,这才看到周围众人一起将愤怒的目光投向了自己。

大概若不是刚才见识了自己的武功,这时早已一拥而上,将自己痛扁一顿了。

雷斯特不禁苦笑道:“各位乡亲,可不可以借个光让我过去。”

人丛中一位性子粗莽的胖大汉子见雷斯特要走,实在忍不住心中的怒气,怒道:“臭小子,你武功高了不起么,放走了魔族余孽还笑,老子非要踢你一脚。”

虽知他武功高强,但仍是一脚踢出。人丛中有的武士不禁在心中冷笑,连我们都不是对手,你这一脚踢出,恐怕要自讨苦吃了。

谁知,这一脚结结实实地踢在了雷斯特的屁股上,在那儿留下一个大大的鞋印。

连那出脚的胖大汉子也惊得呆了,刚才那一脚纯为泄愤,踢出时并未多想,踢出后才想起雷斯特的武功高强,心下正在后悔,谁知竟会一脚命中。

人丛中一片静默,忽然不知谁发了一声喊:“揍这小子。”

于是,丢了配刀的武士,丢了水果刀的水果贩子,丢了菜刀的厨师们便一拥而上,要将雷斯特扁得不像人形。

只见雷斯特举手、弯腰、下蹲、抱头。人群中几个谨慎的人不禁停下了脚步,心道:这又是什么高深的武功。

然而什么也没发生,众人拥上去拳打脚踢,嘭嘭有声。原来是雷斯特缩成一团做出了抱头挨打的姿势。

于是只听得“嘭嘭”作响,哎哟连声。其凄惨处,真是令观者流泪,闻者伤心。一直持续了半个时辰,众人手都打累了,才逐渐止息。到后来连捡便宜的小无赖、顽皮的孩子都上前去打上一拳,踢上一脚。

直至众人散去,雷斯特才缓缓地站起,虽然有真气护体,不至受内伤,但因为怕伤到众人,真气只护到了重要经脉和内腑,所以皮肉之苦还真是受了不少,样子更是狼狈。只见他衣衫不整,头发零乱,浑身上下遍布鞋印,手部肘部大片青肿。

雷斯特看到旅店中众人敌对的目光,不禁自语道:“看来这家旅店是住不成了。”

不说旅店中伙计的敌意,就是门柱旁站着的一个大厨的目光就令雷斯特不寒而栗:真的住进去他大概会下毒吧。

艾娜为雷斯特手肘等受伤的部位擦拭着药膏,心中一点也不平静:他有着一颗真诚的赤子之心,有着对生命发自灵魂深处的爱。能够对不合理的偏见挺身而出,决不退却,也能够忍辱负重,不伤害无辜。他一定能够成就伟大的事业,他将比我更适合承担那项责任。

想到这里,心中暗暗下了一个决定。决定一作出,心头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整个人一下子轻松了起来,嘴角不禁浮现了明媚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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