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她对新人非常热情，我这就带你去见见她。”沈堂去零食铺买了一盒章鱼小丸子，然后拽着泽兰前往攻防赛排练室。
攻防赛有八支队伍，每支都有属于自己的排练室。队员们会在排练室中商讨策略，调整阵型。排练室不会大到连机甲都能进入，但足够五位上场队员自由移动，适当模拟一下实战还是可行的。
“和机械武器不一样，机甲的实力是可以积累的。如果历代的驾驶员都很优秀，那么机甲自然会慢慢强大。”沈堂一边吃小丸子一边对泽兰说，“我偷偷告诉你啊！其实最初，我们的机甲火龙果可是非常厉害的，是学校里唯一一台飞行下水什么都会的机甲。可是后来，火龙果的驾驶员没有善待它，破损了也不及时修补。驾驶员们一代不如一代，招到的队员也一个不如一个，火龙果慢慢衰弱，名次越来越靠后，以至于现在成了最后一名，很多功能严重受损，无法使用。而学校给最后一名的经费却很少，根本不足以进行大型的修复。火龙果曾经辉煌一时，那个时代被称为火龙果时代，而现在……是冥王时代。”说到这里，沈堂垂下眼去，显得有些失落，“真是的，一回忆起来，就觉得心好疼。”
这是泽兰第一次见到沈堂露出这样的表情。印象里，这位总是活力四射的瘦小学长就像一只蹦蹦跳跳的兔子，简直不像会不开心的人。看来他对火龙果战队和机甲火龙果是真的有感情，而并非他本人所说，仅仅是因为朋友才留在了这个吊车尾战队里。
“幸好有吃的东西安慰我，心慢慢不疼了。”泽兰刚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就听沈堂这么说道。
“你指的地方是胃。”泽兰再次出声提醒。
沈堂忽略了泽兰的提醒，用一双充满斗志的眼睛望着他：“你知道吗？火龙果的现任驾驶员艾璐十分优秀。她本有驾驶其他机甲的机会，但她拒绝了，坚持选择火龙果。因为她知道火龙果的历史，觉得火龙果沦落到今天实在太可怜了。她坚信火龙果一定会有重新称王的一天，我也坚信。或许那天无法在我毕业前来临，但它一定会来临，火龙果时代一定会再次到来。”沈堂几乎是大喊着，用力推开了排练室的大门。
泽兰被沈堂那瘦小身体里迸发出的强大气势所震撼，站在原地久久不语。或许是他想错了。这个战队是有凝聚力的，虽然那股力量还很弱小，很难察觉，但是确实存在，且从未泯灭。
10.2 粉色头发的机甲驾驶
此时，排练室里传来十分刺耳的声音。
排练室的角落立着机甲火龙果的上半身，有人正钻在里面进行维修。机甲身高五米，若要维修，必须把需要维修的部分拆开来。
一个穿着工装裤的少女慢慢地从火龙果的上半身中立了起来，摘下防护面具。泽兰在攻防赛上见过她，她就是艾璐，十三岁，二年级银章机甲驾驶。上一届的攻防赛她是第一次参加，虽然和对手实力悬殊，可她还是十分顽强地坚持到最后一刻。
“艾璐出自八大机械师家族之一的艾家，是艾家唯一的继承人。八大机械师家族各有专攻，艾家最擅长的就是制造机甲，垄断了欧荷帝国百分之六十的机甲专利，她本人也对机甲充满感情。”沈堂熟门熟路地介绍着艾璐，“我和她可是青梅竹马。”
机甲家族出生的千金大小姐为什么偏偏对一台吊车尾机甲如此情有独钟？泽兰有些好奇，情不自禁地细细打量起艾璐来。
在观众席上泽兰并没有仔细看艾璐的容貌。这样近距离观察，才发现艾璐是位非常可爱的苹果脸少女。她的头发是粉红色的，两只双马尾高高地扎在耳朵边上，玲珑瘦小的身材倒和沈堂非常相称。
“哎呀，又有新队员了吗？”艾璐像麻雀一样兴奋得叽叽喳喳，“真不好意思，我居然用这身装扮迎接新人……但是我必须清理一下机甲内部。”艾璐还戴着一双肥厚的手套。此时她有些尴尬地抹了抹脸，白净的面孔上立刻多了几道黑印子。
“话说，为什么这位新人长得这么面熟？”艾璐从机甲里跳出来，将手套摘下。
“他是学校唯一的F级，泽兰。”沈堂骄傲地展示着他新拉来的壮丁，“我让他做我们的守卫。”
“哦。”艾璐立刻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能招到十年一遇的F级真是荣幸呢！”
艾璐没高兴多久，脸上的灿烂笑容转眼间化作浓重的沮丧。
“沈堂，我们已经混到这个地步了啊。”艾璐忧伤地叹息。虽然招到新队员她很高兴，可是招到的是F级这个事，实在让她无法继续高兴下去。
“我们确实混得很惨。”沈堂点点头，也忧伤地叹息。
“你们别这样，我可以选择不加入你们战队。”泽兰整了整衣服，打算立刻走人，“我知道你们已经很艰难了，我真的不想雪上加霜。你们要是都想不开了，可千万别说是我的错。”
“站住！”艾璐叫住泽兰，然后转头望向沈堂，“沈堂，你离开一下，让我和泽兰单独待一会儿。”
“好的。那我吃东西去了！”沈堂旋风一样刮出排练室，没过几秒又打开门，探进一个脑袋，“艾璐，你别想不开啊！”说完，就关上门走了。
“泽兰，我早就注意到，你的腿看起来没有任何残缺，可为什么走起路来一副跛脚的样子？”艾璐歪着脑袋，认真地看着泽兰。
泽兰正准备回答，艾璐一记扫堂腿就把泽兰给放倒了。
这个学期过了大半，泽兰总结出一条结论，那就是机械师学院里的学生大多喜欢靠武力说话，当他们不希望听见别人说话时，也喜欢靠武力让人闭嘴。
艾璐撩起泽兰的左裤腿，看了看，又捏了捏，还嗅了嗅，仿佛那不是泽兰的腿，而是一条可以靠五官品鉴的火腿。
“你做过手术吗？你的腿很正常呀。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艾璐嘴上问着，手上却打算进一步研究。她双手握住泽兰的小腿正打算往两边一拉——
“够了！”泽兰大声喊停。他觉得如果再不喊停，不瘸也要被艾璐整瘸了。
“我的腿移植了生命钢。”为了保住自己的腿，泽兰连忙向艾璐交代了事情真相。于是粉头发少女停下了手中惨无人道的研究行径，泽兰立刻缩回自己的腿，将裤子理顺。
“生命钢用于人体领域是司徒家族最新的研究项目……”艾璐咬着嘴唇依然盯着泽兰的腿，“可你也不像是对生命钢有排斥反应啊。”
“确实没有。”泽兰不动声色地缩到墙角。
“难道你的腿行动不便，是心理原因？”
艾璐的质疑，让泽兰微微一怔。
八岁时的景象，慢慢浮现在泽兰眼前。
计算机神童泽兰通过繁复的搜索，终于找到了亲生父母的身份。他来到父母经营的早点店，却不敢现身，只是悄无声息地隐藏在墙角静静观察。一天又一天，泽兰静静观察着父母忙碌的身影。终于有一天，他听母亲和一位较熟的客人谈论到他。
“我们本来还有一个孩子的，但是我生下他后就将他交给孤儿院了。”母亲的眼中闪动着泪花，“他的左腿有些畸形。可即便如此，他也是我心爱的孩子。但我们已经有三个孩子了，生活不堪重负，而孩子他爸还患上了肾病…… 他那么小，还先天残疾，我不忍心让他跟着我们一家受苦，干脆就让孤儿院收留他。他那么乖，不哭不闹，一定会被好人收养的。”
“我在襁褓上贴上了我取的名字……对，‘泽兰’就是他的名字……我希望他像泥沼中的兰花一样坚韧高洁。那个名字一定能将我的祝福传达给他，他一定会知道的。”说着说着，母亲泣不成声，正吃着早饭的客人不得不停下来，安慰母亲……
“移植了生命钢做成的腿后，我就开始恐惧能自由行走的生活……”泽兰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呆呆地说，“我因为瘸腿而有了现在的生活，只有现在这个样子，才让我觉得真实。其他的……我无法想象。”
泽兰无数次看到贫民窟里双腿自如地少年们，在色彩斑斓的灯火中追打嬉闹。自己真的可以变成那个样子吗？可是一直以来，自己与那群人被一道屏障隔离。假如他能自由行走，那也就意味着他将跨过屏障，进入那群人之中。一想到这些，泽兰就害怕得透不过气来。
“你恐惧和正常人一样走路？不敢想象自由行走的模样？”艾璐像粉红色的麻雀一样，围着泽兰蹦蹦跳跳。
“对我来说，成为正常人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泽兰面容苍白，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其实，我也一样哦。”艾璐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泽兰盯住艾璐。
“我是八大机械师家族之一的继承人，以后会是艾家的主人，所以我从小就开始接触机甲了。我一开始也很恐惧驾驶机甲，这些钢筋铸就的庞然大物简直是我童年的阴影。坐在驾驶室里操纵机甲，感觉特别不真实。迈动着机甲的腿，却不是自己在走路。抬起机甲的手臂，却不是自己的手臂。我无法和机甲融合在一起，觉得自己实在操纵不了这种庞然大物，那比操纵自己的身体困难多了。”艾璐转身，又走向火龙果的上半身，“但是泽兰，在欧荷帝国，人和机械通过生命钢联系在了一起，你永远不知道这种联系将带给你怎样的命运。”
艾璐站在火龙果的上半身前。少女粉色的头发和玫红色的机甲相互映衬着，就连泽兰也莫名觉得，艾璐和机甲火龙果有着某种特别的联系。
“在我八岁的时候，我认识了云哥哥。云哥哥是我爸爸的关门弟子。我们艾家是机甲世家，爸爸会收一些徒弟，教他们如何操纵机甲。云哥哥人很好，他有空的时候就会指点我，让我一点点克服对机甲的恐惧。”艾璐停顿了很长时间，然后才轻声继续，“但是八年前，欧荷帝国和邻国爆发了一场战争，云哥哥参军，然后牺牲了。”
泽兰陷入沉默，思索着要说什么，艾璐已经冲到了他面前。
“云哥哥曾经也是波林学院的学生。那时的火龙果是全校最厉害的机甲，而云哥哥是火龙果的驾驶员。然而当我迈入校门时，云哥哥心爱的火龙果却成了这个样子！”艾璐大声叫喊起来，她指着火龙果坑坑洼洼、满是伤痕的上半身，可爱的苹果脸上落满泪水，“那些后来的驾驶者怎么可以这么对待它……”
心疼、痛苦、不舍、愤怒……这些情绪在少女的瞳孔中轮番变换着。
“八年过去了，我一直努力，终于接触到他曾经驾驶过的机甲。然而物是人非，什么都变旧了，变坏了。我拥有的最完整的东西，就只有回忆。”
泽兰望着伤心欲绝的艾璐，不假思索道：“有句话说，正是生命中那些遗憾与不完整，才让我们变成了更完整的个体。”
“这话是谁说的？”艾璐抽噎着，抬起一双泪眼望着泽兰。
“教哲学的蓝老师。”
“据说蓝老师小学上的哲学课是体育老师教的。”艾璐抹了抹眼泪，“无论如何，泽兰，你必须努力，因为一定有人希望看到你能够自由飞奔。”
“真的吗？”泽兰用黑圆的眼眸凝望艾璐，“但我自己都不希望能够自由飞奔啊。”
但是艾璐浸在回忆里带起的强烈情绪，怎么可能轻易被泽兰动摇：“在你后悔之前，用尽全力克服你的恐惧吧！就当做给那些珍惜你需要你的人看。现在，快去练习吧！”
“我没觉得有谁会珍惜我需要我。”泽兰越发迷惘起来，“还有你说要练习什么？”
“练习跑步。去外面操场练习和正常人一样跑步。”艾璐在“跑步”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但现在去练习跑步的，一定都不是正常人。”泽兰望向窗外的倾盆暴雨，轻声回答。
“你想永远都是F级吗？你想永远都在火龙果战队里垫底吗！”艾璐的决定一点都没被暴雨影响到，她大喊着用力将泽兰推出排练室的大门，“泽兰，跑起来！你不该那么容易被打倒！你要有斗志！”
泽兰回头，就见粉发的少女伸出拳头在空中用力挥舞。泽兰轻声叹息，用力迈开双脚，向操场飞奔而去。
泽兰体能不好，没跑多久就觉得分外吃力。他急促地喘息着，沉重的脑海中慢慢飞舞过妈妈的面容，司徒生的面容，还有贫民窟的小伙伴们的面容……或许艾璐说得没错，至少要为珍惜自己的人努力一次。他虽然是一个孤儿，但是他并不孤独。
不要变成正常人，但更不要成为累赘。
泽兰紧紧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紧咬牙关，用尽全力奔跑起来。
加速！加速！再加速！狂风撕裂雨水铸成的屏障，贯穿少年柔软的发和衣摆。泽兰惊奇地发现，他甚至感受不到疲劳，感受不到自己的双腿在动。他就像踏着风，轻松自如地跟随着自己的意志在加速。他低下头，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双腿运作得那么自然，那么连贯。
鼓足勇气推开新世界的大门，等待他的不是恐惧，而是无穷的惊喜。原来，畅快奔跑的感觉是这么好。泽兰感觉到自己的眼眶发热，那一瞬间他激动得想哭。
“我终于可以自自由奔跑了啊……” 泽兰等终于跑不动了，才停下来，仰望着天空。湿透的头发粘连在额头上，但少年黑圆的眼眸中却没有任何疲惫与屈服。
瘸腿的泽兰，在父母店边孤独地徘徊着的泽兰，已经不复存在。现在这个崭新的泽兰正在苏醒，如同黑暗泥沼中悄然绽放的兰花。
妈妈，你一定会为我高兴吧……
谢谢你把我带到这世上。生活很苦，但也很美。
泽兰闭上眼睛，扑倒在塑胶跑道上，任由雨水冲刷着他的身体。不少撑着伞的学生好奇地停下脚步，看着操场上那唯一的身影。
这个有些奇怪的F级，又在做奇奇怪怪的事情了。不过，他的腿好像变得正常了。
一双粉色的雨靴停在泽兰身边。泽兰慢慢睁开眼睛，就见艾璐不知何时换上了缀满蕾丝蝴蝶结的洋装。不再是那个穿着工装裤的脏兮兮的小女孩，现在的艾璐是货真价实的大小姐，艾家的继承人。
“泽兰，恭喜你！你通过了火龙果战队队长艾璐的审核，正式成为火龙果战队的守卫。”艾璐的洋伞笼罩住泽兰湿透的身子。
泽兰第一次感觉到，原来，有队友是那么温暖的一件事。
10.3 红魔旅团惊现
时间一天天过去。泽兰和司徒生还是会在中午碰个面，然后一起吃饭。泽兰加入了火龙果战队，而司徒生因为宫老师的提议无法参加任何一支队伍。身边的一切都在变。
泽兰发现司徒生最近和夕夜走得越来越近了，偶尔在走廊上也能看到两个人并肩同行。司徒生是一年级，而夕夜是三年级，这样跨年级的组合并不多见，何况两人还都是名人，一旦出现总会分外耀眼。
“你了解夕夜吗？”又到了中饭时间，泽兰一边吃包子一边问。
“不了解。不过跟她在一起聊天总是获益匪浅，她无论是理论知识还是实战经验都十分丰富。性格好，长得也漂亮，谁都喜欢和她相处。”司徒生笑笑，“不说我了。你最近加入了火龙果战队，感觉如何？”
“很有趣。”想到艾璐，泽兰忍不住弯起嘴角。艾璐是一位能放声大笑又能号啕大哭的少女，她的身上总是充满力量，像一座粉色的灯塔照耀着身边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