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子说是在古代,有一个县官既吝啬又忒毒,经常打骂仆人,连夜壶也要叫仆人天天给他倒,还克扣他们的工钱。一次,他的仆人为了报复他,把辣椒水抹在夜壶的嘴边,第二天,那仆人见县官总是用手捂着裆部,不敢出门,很是开心。仆人把这事传了出去,人们便送他一个夜壶县令的绰号。一位穷秀才知道后,就在县官家的墙上写了几行字:“泥烧夜壶,不能装酒,不能泡茶,——鸟用?”县官勃然大怒,下令将秀才关进牢房。这穷秀才又在牢房的墙上写道:“不来非好汉!”县官知道后,非常生气:“他算什么好汉?把他放了!”没想到那秀才离开牢房时,又在下面写了一行字:“此去是英雄!”县官骂道:“他娘的,一个穷秀才好汉英雄都让他沾上了!”
他越琢磨那段子越觉得有趣,越看这个泥烧的夜壶越发好笑。夜壶的上端有一个手提的耳朵,壶的表层还上了釉,又黑又亮,看上去蛮精致的。这要是皇上用过的夜壶,那可就值大钱了!这时,一个奇特的想法油然而生:若是专门成立一个夜壶公司,烧制更加精致的不同形状的夜壶出口,准受老外的欢迎!
他还在那儿欣赏着这工艺品,“别说,这玩艺儿男人用还真方便,是谁发明的呢?”要不是嫌脏,他真想实践一下。
夜壶又回到了它原来的地方待命去了,马典在床上却来回折腾,床也不时地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他希望早些天亮,恨不得马上就能见到他要找的那个证人。这个证人的情况,是一个擦皮鞋的小伙子给他提供的线索。
那小伙子叫赵先棋,经常在张书仪摄影部旁擦皮鞋。一天下午,张书仪被停在摄影部前的一辆黑色的加长卧车接走了。那车前面有一个鸟样的标志,他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车,觉得怪怪的,所以,他的印象特别深。没想到,第三天他回板石镇时,听说他家的邻居被一个长长怪怪的车给撞伤了。他问邻居前面是不是有一个鸟一样的标志,邻居说没注意,只知道那车是黑色的,长长的怪怪的,从来没见过。赵先棋就联想到接走张书仪的那辆长长的怪怪的车,会不会是同一辆车。马典在得知这一线索后及时通报给了公安局。程副局长表示可以查查这样的车,但他认为这一情况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马典却不这么看。他认为至少可以说明两个问题:
第一,张书仪是被赵先棋看到的那辆长长怪怪的车接走了,从此张即失踪,说明张书仪的失踪与这辆车有重要的关系;
第二,出现在板石镇的那辆长长怪怪的车,如果与赵先棋看到的那辆车同属一辆车,那么张书仪有可能就在那车上,或是用此车将张书仪绑架到了什么地方。
几天过去了,公安局查车无果,令马典大为不快。他想:“既然如此,我马典只有上梁山了!”
如果赵先棋讲的情况能得到他邻居的证实,寻找张书仪就有了一线希望。他希望擦皮鞋的小伙子讲的全是真话。
这一夜总算是熬到了天亮。他刚起床,老板娘就吩咐一个小姑娘给他端来一盆凉水,供他洗漱用。那小姑娘放下水后,就猫着腰往床下瞅。
“你找什么?”
小姑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把便壶(没出嫁的姑娘一般是不叫夜壶的)拿到厕所去倒了。”
马典乐了:“啊!我没用那玩意。”
小姑娘转身要走,老板娘迎了上来。“马大哥晚上睡觉还安稳吧?”
马典一个劲地夸奖道:“不错!挺好的。”老板娘将那肥胖的身体倚在门上,“早上有手擀面,有馒头稀饭,马大哥用点什么?”
“那就来一碗手擀面吧!”马典胡乱擦了擦脸,又戴上了那顶天蓝色的礼帽。
马典花了三块钱,美美地吃了一顿手擀面,老板娘还特意加了一个荷包蛋,令马典很是感慨,仿佛从老板娘身上看到了山区妇女的美德。她坦诚、豪爽,朴实无华,不像城市里有些宾馆的服务员,见到像他这样的粗人,脸一个个拉得老长老长的,就像谁欠她三百吊洋钱似的。他不仅十分敬佩这位老板娘,还对老板娘经营的这个旅馆印象很好。虽说条件差点,却也安静,更没有“三陪女”的骚扰。记得有一次他去南方某地办案,和乔洪生同住一间房。人刚进门,电话铃就响了:
“先生,需不需要小姐服务呀?”
马典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接到这样的电话,“我们带着枪你敢来呀?”他故意吓唬那卖淫女。没想到,那卖淫女的一句话令他瞠目结舌:
“带着枪有什么了不起,我们连炮都不怕!”
马典连连摇着头,对乔洪生说:“没救了!这些鸡连炮都不怕。”
他住这样的旅馆似乎又找回了七十年代住旅馆的那种感觉。在改革开放的今天,山区尤其是经济较落后的地区,仍然还是一片净土!
离开这个配有夜壶的旅馆,他还真有点恋恋不舍。
童力邦这天也起得很早。他在卫生间对着镜子刮着自己的胡子,还不时地用手逆着摸摸胡茬,直到他认为一根胡子也没有,摸不到胡茬时,才满意地笑了笑。他拧开大宝,用手指抠了一点放在手心,搓了搓,擦在了自己的脸上。他对着镜子看了看,头发还不够顺,便唤着爱妻的名字:“晓丹,来给我梳一梳头发。”
“我还要上班呐,你今天犯了那根神经?”她有点不高兴。
“上午9点我要参加一个竣工剪彩典礼。这是我童力邦复出后第一次在电视上露脸,你说不好好整整行吗?”
“常言说得好,小心驶得万年船。我还是劝你少露脸为好!”她内心不乐意,还是帮他梳理着头发。
童力邦教诲着她:“你当好你的科长就行了,官场上的事你不懂!”
黄晓丹撅着嘴:“我丑话说在前面,你再要是有个什么的,我可救不了你……”她没想到童力邦一下变了脸,训道:
“妇人之见!”
一个头戴白帽套,身着白大褂的中年男子正在自家忙活着。看上去像个大夫,实际上他就是赵先棋的邻居,做豆腐的个体户赵大工,也是马典要找的人。
这是一个手工作坊。作坊里,有一盘大石磨,几口水缸,一大一小两口生铁锅,锅里煮着豆浆,地下到处水渍渍的。有两个年轻的伙计,腰间都系着一块发黑的白布,一个烧着火,一个摇着浆。烧火的差事原本是赵大工的媳妇干的,她被车撞伤后,至今腿上还打着石膏。点浆自然是赵大工的事,那活要点技术。点老了豆腐味发苦;点嫩了产量低。赵大工跟他爷爷学得一手绝活,他做的豆腐色泽好,产量高,味道正,在板石镇方圆几十里都是有名的。赵大工刚点完浆,就见马典走了进来。
“请问,你就是赵大工师傅吧!”
赵大工赶紧放下水瓢,回答道:“赵大工就是我,你是……”他以为是要买豆腐,但一看打扮又不像,他只好等着马典的回话。
“赵师傅,是这样的:我是从百临市来的,想找你了解一下你爱人被车撞伤的事。”
一听说是这事,赵大工显得很激动。他搬了两张椅子,与马典相向而坐,向马典叙述了那天他媳妇被撞的经过。
那是十月二十九(农民习惯用阴历)的下午,他去媳妇的娘家接她回来,从一个山坡上下来,刚进入通往板石镇的马路上,他媳妇就被一辆从身后开过来的车撞倒在地。他一边大声喊“停车!停车!”,一边招着手往前追那辆车。那车不仅没停,反而加速跑了。赵大工只得返回,背起受伤的媳妇走了不到一里地,就拦了一辆拖拉机送到了医院。他没看清车号,惟一的印象就是那车黑黑的,长长的,怪怪的。当时他就去派出所报了案,却一直没有下文。赵大工庆幸自己媳妇捡了一条命,也就没有去追查那个撞人的司机。
马典在赵大工的带领下,来到了撞人的现场。
马典拿出地图看了看。从这条马路往东,最远可通向花豹山。
“花豹山?”想到它,马典有点不寒而栗。因为花豹山以洞多、野兽多而令很多打猎者、探险者望而却步。马典掏出三张拾圆票面的人民币,塞到赵大工的手中,作为他的误工补偿。可赵大工坚决不要,将塞到手里的钱又硬塞进了马典的行囊中。“你这不是把我们山里人看扁了吗?你来是为百姓办事。别说耽误半天,就是三天五天又咋的?”
马典望着这位憨厚的农民,既感激,又愧疚。他是在把城里的那些指个路要三块、带个路要十块的人与赵大工作比较,他知道自己错了:“山里的农民还是那么纯朴、善良!”
花豹山位于百临市以东,间距一百三十多公里。山的主峰海拔九百多米。人在山里行,那真是抬头不见天,峰顶俯下不见地。山上与山下气温相差很大,气候变化多端。山南艳阳天,山北乌云滚,在夏天这样的景观已是常事。还有人这样概括花豹山的特点:花豹山,山中有洞,大洞小洞洞洞奇险叫绝,洞如迷宫;花豹山,山外有山,大山小山山山峰峦叠障,山入画中。
这样一座山,马典一个人要进去谈何容易。有些结伴而行的人,进山之后有的迷了路,十天半月才走出来;有的失了踪,是否成了野兽的美餐不得而知。更何况马典一人,只身进去未必能够走得出来。这些问题,马典都仔细地考虑过。但根据他沿路调查的情况得知,那辆黑黑的、长长怪怪的车在花豹山的脚下见过。他似乎没有后退的余地,只有壮着胆子往前闯,即便是成为豹狼的口中食,即便是倒下去永远不再起来又何妨?!他这样想。
马典在进山前,用手机与何云通了最后一次电话。
何云一接到电话,听到是马典的声音,就兴奋地大声说道:“啊,郑检,材料在我的办公室柜子里,我这就给你送去。”她撒了一个弥天大谎,因为她爱人正在家里。马典先是一愣,后来才明白何云的意图,一定是家中有人不方便。
不到20分钟,马典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一看显示出的熟悉的号码,便断定是何云从办公室打来的。
何云右手抓住耳机,左手捂在胸口,生怕心会跳出来。她先问了马典“考察”的情况,然后把院里对他辞职后的反应如实告诉了他。在向他通报公安局最近调查情况时,讲话颇为费劲。她懂得用手机通话是不保密的,害怕被公安机关监听到,只好用他们彼此能够听懂的语言交流。后面的几句话大概是专门说给公安局的同志听的。
“其实市局的程局长他们对这个案子挺重视的,虽说没有正式立案,但他们的工作一直没有停。童力邦坐在那位子上,公安局也有他们的难处。”
相比之下,马典的话就柔中有刚:“你转告程局长,我已经发现了有关张书仪的重大线索。等我找到了张书仪,就请程局长像我一样主动辞职。”马典的话题一转:“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已经拍了两卷关于脱贫工作的照片,访问了30多名村干部和农民,收获还真不少。”
“祝贺你!回来后专门为你办一个脱贫考察图片展,准能引起轰动。”通话结束前,马典给何云留下一个悬念:
“何云,等我回来后给你讲一个非常有趣的故事。”
“看你得意的劲,有什么故事那样有趣?我现在就想听!”
“我到板石镇……哎!算了吧,还是回去以后再讲吧!你听了保准让你笑……笑……”话没讲完,自己大笑不止。因为他又想起了板云旅馆的那个夜壶。
何云再拨他手机时,电话里传出小姐的声音:“对不起,你所拨叫的用户现在没有开机。”
“他傻笑什么,莫不是神经出了问题……?”
她真为他担心。
四.花豹山传奇
一根结实的干树枝,被马典用刀子加工后便成了他的忠实伙伴。他拄着拐棍,面朝东方伫立在豹山水库闸门旁。那黎明的曙光已揭开了夜幕的轻纱,吐出了灿烂的早霞。一条南北纵向的花豹山,宛如一条巨蟒,横卧在他的面前。往右还是往左,他举棋不定。这时候,有两个因素左右了他下一步的行动。其一,他观测了一下地形,似乎往南走比往北走更容易。再说,人也有往右拐弯的习惯。从这一点分析应该往南走;其二,有句俗语叫宁可南行一千,不可北走一步。从这一点上分析也应该往南走。在没有其它根据的情况下,他决定沿着山边向南行。
一天下来,既没有从老百姓那里获得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也没有发现张书仪的足迹。眼看太阳就要下山了,他加快了步伐,赶到一座没有修缮的旧庙时,晚霞已经散尽。四野开始凝聚在一片灰蒙蒙的雾气中。
这座破庙今晚就成了他的宿营地。庙虽说是破门烂窗,但厚厚的墙壁多少还是能挡些风寒。他起初找了一个墙角坐了下来,地下潮湿脏且不说,还是有点冷。他先后调整了四五个地方,仍觉不理想。忽然,他看好了一个地方,这地方虽说灰尘很厚,却离地面高,又有凹进去的一块,到那儿去准比地下强。——那就是人们供奉的神台。但刚往上爬,一想又觉不妥。尽管自己是一个无神论者,但自己是名共产党员,到人们祭神的神台上睡觉有亵渎神灵的罪恶感,“我马典不能干这种事!”他还是回到了那个墙角。
庙外的寒风嗖嗖地刮着,那声音像口哨声,像笛声,有时就像从远处传来的内燃机的火车声。寒气一阵阵地袭人,就像要撕裂这厚墙浸入骨头似的。马典从行囊中拿出临走时他妻子给他准备的一条又宽又厚的围巾,把脖子绕了一个严严实实。就这样,寒气仍像耗子似的,有空就钻,但它降服不了一个铁打的汉子。马典就像战争年代的军人一样,睡觉也紧紧抱着怀里的“武器”。这是军人的职业习惯。
这一夜,他挺过来了。
在以后的风风雨雨中,马典住过老百姓的家,钻过草垛,睡过窑洞。更多的还是以山洞为家。洞多、洞奇是花豹山的一大特点。有些洞不亚于那座破庙。若是遇上一个保暖的山洞,那简直是天然的空调。住山洞对于马典来说已不在话下,惟一难以忍受的是饥饿。堂堂六尺大汉,一天没有几碗干饭往肚子里喂,何以保持这部机器的动力?有一次,差点把他饿晕。
这天,他一连钻了三个山洞。他从第三个小山洞出来后,站在洞前,望着西方的天空。一层层乌云被风赶着,到处乱蹿。头顶上只有巴掌大的一块太阳,也被乌云张着大口给吞没了。“不好!又要下雨。”他决定在下雨前找一个能够栖身的山洞,可是两腿就是不听使唤,眼前的景物也模糊起来,幸好老天帮忙,刮着北风,那风推着他继续往南行着。
凭着他近来钻山的经验,在前方不远处一定有个山洞。他恨不得三步并作两步,赶紧跑过去,在那儿好好歇歇。人走了不到百米,雨就泻了下来。他急忙从行囊中拿了一件黄色的雨衣,披在身上。冷雨一个劲地下着,视线越来越模糊不清。摔倒了,爬起来,走几步又摔倒,再爬起来。要不是这根拐棍支撑着,恐怕很难继续前行。
“洞——!真是一个洞!”他兴奋地叫了起来。
他脱下雨衣,放下行囊到洞口处蹲在一汪水的旁边。那水底下石头的花纹和每一粒小石子都看得清清楚楚。他用双手捧着水喝了起来,味道不亚于上乘的矿泉水,不!比矿泉水好喝。含在嘴里甜丝丝,喝进肚里透心凉。他又用水洗了洗脸,就从行囊中拿出那个脱了漆的军用水壶,灌了一壶以备用。
他回到原处,像收藏宝贝似的,把水壶装进行囊中。接着,他把行囊的每一个大袋、小袋,甚至连自己身上穿的衣服的每一个口袋翻了个遍,也未找到任何能够充饥的干粮。虽说刚才灌了一肚子水,它却仍嗷嗷地叫着。没辙了,他只有将收集到的一塑料袋野果拿了出来。这些野果都是他没有见过,也叫不上名的果子。他敲开这个尝尝,发苦;敲开那个尝尝,发涩。他不敢吃了,又将它系好放在地上,害怕万一找不到吃的也可填填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