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人影从内缓缓而出,白衣不染纤尘,墨发未束,流泻在身后,口中吐出的话,若有有所指,笑容却如九月艳阳,温暖和煦。“所谓来者是客,逆风护法何必如此见外,静候门外呢?”
“宁庄主贵人事忙,逆风也不好叨扰。”倚坐在树上的姿势不变,逆风慵懒抬眸,分毫没有被人抓住把柄的尴尬,目光状似无意的扫过空了一半的匾额,低笑着回答,随意悠声问道。“她呢?”
“她在。”短短两个字,没有了下文,宁川缓缓走至树下,一股浓郁的香气传来,宁川眼中闪过一丝幽光,用来收敛尸体的眠息香!
眠息香浓稠沉郁,素来被用作遮盖尸体腐烂的腥臭味道,逆风身上怎么会无端熏上这种香料?
微扬着头望去,在目光接触到逆风有些苍白的面色时,宁川眉头轻拧,一股莫名的不安涌上心头,似乎,他遗漏了什么。
“我从不知道,南遥的前太子,一心隐世避居的宁川庄主,竟然会用如此奇阵守门。”逆风没有给宁川时间多想,也不纠缠他的回答,径自转移了话题。“天罡绝阵,宁庄主好大的手笔。”
有谁会想到,山庄外毫不起眼的这座石林,竟然就是闻名天下的天罡绝阵?
放在袖中的左手已经不能成拳,逆风眼中流光轻闪,若不是幽怜坚决不肯将破阵的方法教给自己,他又何必出此下策?
“雕虫小技,逆风护法不也一样通晓此法么,西楚境内突现的天罡阵,摆的很让宁某吃惊。”宁川淡笑着说道,话里隐带着几丝讽意,天罡阵还是他为太子时,靠着宁晓的帮忙跟神算乾殃所讨,破解之法除了乾殃跟自己,也唯有宁晓和幽怜两人知晓。
前些时日天罡阵出现在西楚,便是幽怜所为。
“幽怜的确是个人才。”逆风煞有其事的点点头,大大方方的承认自己命幽怜设阵的事实,随即声音了多了一丝冷意。“耗时半月修成的绝阵,被庄主半刻钟毁尽,庄主似乎忘记了,你跟逆风,现在还是盟友。”
“只要不涉及宁晓,我自然不会忘记……”宁川出言提醒道,秋风浮动,鼻间突然有一丝轻微的血腥传来,令宁川顿住了言语。
“呵……我有提醒过你,你说她在。”看到宁川如此反应,逆风轻笑,右手将左袖缓缓撩起,一只血肉模糊的手映入视线,伤势蔓延至肘,血液已经干涸凝固了大半,正红色的衣袖颜色偏深,但不易被查,眠息香恰当好处的掩住了那股血腥,直到现在,香味散尽,才露出破绽。妖娆的凤眸抬起,声音媚惑邪肆。“那么现在,你确定她在?”
以音惑神,以香控心,终究比不得他们身上蛊脉相连的默契,在幽怜离开不久,逆风便用佩剑狠割自己的手臂,以子母蛊之间的联系,落忧应该可以靠着这份感应恢复清明。想及此,逆风略显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得逞的笑容。
而宁川平静若水的温和面具终于在此刻出现一道裂痕,也顾不得与逆风纠缠,急急飞身向后掠去。
水榭居室里一片安静,均匀的呼吸声隐约可闻,可惜,房间里的长榻上,睡着的不再是他一心牵挂着的女孩,而是被自己五十下穿骨剧痛折磨的昏死过去的傅幽怜。
“还是老样子,不打招呼的就这么走了。”站在榻前,宁川微微苦笑,宁晓同样值得天罡阵的破解之法,想要离开这里,易如反掌。
只是,落忧清醒的时间……
宁川目光落在一旁的绿绮古琴上,惋惜的叹道。“原来,你还来不及一试,我方才为你编织的那个好梦。”
正午的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俯射大地,空气中褪去了的夜雨留下的淡淡潮湿,连带着秋的凉意也跟着减少了许多。
轰,随着后山石林内一声轰响,飞鸟惊奇四散,烟雾翻腾滚绕,待一阵烟尘散尽,一个娇小的女童从石林中缓缓走出。
一身淡粉色的罗烟叠纱褶裙,发分双髻,彩带翩翩。如玉的娇颜上,一双黑玉般的明眸清透明澈,不染杂垢。
回头望了一眼已经恢复平静的石林,落忧抬手拭去额前细微的薄汗,眼中眸光轻闪,闻名天下的天罡阵,竟然真的走出来了。
“四正为罡,取四方之正中……”
“此阵三十六环扣,不意身攻,重在克心……”
“吉中反生,生中有杀,阵眼环叠,遇强则强……”
每走一步,脑中就会浮出一个女子的声音,字字珠玑,将繁琐的杀阵点点剖析,指引着自己走出这绝世名阵,而那个声音异常耳熟,却始终想不起曾在哪里听到过。
在宁川第二次转变曲调时,她便被左胸前赤梅烙印的灼热痛感唤醒,但尽管人已醒来,琴音产生的种种画面却仍旧一幅不落的涌进脑海,仿佛是一个巨大的漩涡,不断的吸拉着自己再次深陷。
天知道她用了怎样的意志去抵抗神智的再次沉沦,就在她即将放弃挣扎的时候,宁川的突然停手,连带着香炉中的迭兰的熄灭,总算是保住了她最后一丝清明。
落忧知道,此刻她很应该装作仍旧被琴音所控,按兵不动,静待时机,但亲身体验过九霄之音迷惑人心的过程,那种身不由己的感觉,令她宁可冒险逃走,也不要安于此状。毕竟,没有人能保证,她下一次仍旧可以如此幸运的从琴音里清醒过来。
通过与残音之间子母蛊的感应,落忧知道,此刻他正身在山庄的另一角,通过蛊虫间的联系,寻找着自己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