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之下,沙宣宝找到煤矿,对甄广雄说:“协议上,一些表述不恰当,需要修改。”
“真屌事多!”甄广雄不耐烦地从抽屉掏出协议,给他。
沙宣宝捏住协议,向张再亮和甄广雄说:“一周之内如果资金不到位,我就把它撕成碎片,扔进垃圾堆。转让对象,我们另做打算。”
甄广雄瞪着眼睛骂道:“我日你奶,学会日哄人了!你早说,老子替你撕呀!”
张再亮赶紧赔笑道:“别误会,别误会,我们一定尽快筹资。还想商量个事:
为了稳妥,我想把协议公证一下,你看,行不行?”
沙宣说:“当然可以。但公证处可能要求全体股东签名,你不怕泄密?”
张再亮望望甄广雄,又望望郎占山,三人面面相觑。
“能不能……”张再亮问,“由你们三人,代表股东签约?”
“这不由我说,你得问公证处。”沙宣宝道,“如果允许,在不泄密的情况下,我能取得股东授权。但我不承名。”
张再亮笑着点点头:“明儿咱一起到公证处。”
次日,沙宣宝到了公证处,张再亮带着甄广雄、郎占山、刘超也到了。公证员看了沙宣宝提供的股东授权委托书,表示认可。张再亮对沙宣宝说:“掏出协议来,签吧。公证后付款。”
沙宣宝瞪着他,问:“资金呢?咱是说好了的,款到公证。”
张再亮捅了刘超一下,刘超便笑着说:“就依他,公证后付款吧。迟一天,能怎的?”
甄广雄也梗起脖子:“你大是跑户走户?还吓死你哩。”
沙宣宝不敢决定,拨通手机询问徐文宝。甄广雄抢过手机来就骂:“你非那么绝情,逼得你大上吊不行?”
徐文宝在电话里说:“老弟呀,我一个字还没说哩,就逼你上吊了?”甄广雄把手机还给沙宣宝,梗着脖子望着他。沙宣宝问徐文宝怎么办,徐文宝说,“我这儿忙死了,走不开。你看着办吧。”
(七十)
沙宣宝咬住牙,硬把钱逼到了账上。在得到资金的同时,也得了一个绰号:“一根筋”。公证处对他们拟好的协议略加修改,进行了公证。
不几日,长河乡张乡长通知支村委主干与股东代表,到乡政府谈话。
谈话前,沙宣宝征询甄广雄的意见,甄广雄要求他们继续出面交涉,对股东退股不得透露任何信息。
乡长办公室,张乡长坐在办公桌后的高背椅上,拧着扫帚眉,对前段沸沸扬扬的上访作了简要回顾之后,说:“我们给大家的是一个金元宝,可大家把它当成了火药弹。这就背离了政府的初衷。今天咱们坐下来,认真谈一谈。希望双方能以真诚的态度,寻找一条合作途径,化干戈,为玉帛。这也算支持了我的工作。”
他撕开烟盒,走到各人面前抛给每人一支,然后复坐回原位。“窦贤,你代表支部先谈谈。”
窦贤、杨明、甄广雄、沙宣宝、徐文宝、刘超坐在靠后墙的一排沙发上。窦贤把双目弯成月牙儿,笑道:“支部在乡党委的正确领导下,认真学习党的路线、方针、政策,贯彻落实……”
“扯远了,扯远了。”张乡长轻轻地敲着办公桌。“围绕煤矿经营和王庄村的前景,谈谈支部意见。”
窦贤依旧把眼睛笑成一弯月儿,说:“我跟广雄是朋友,是弟兄,当然应当支持广雄经营煤矿。但是,我又不能因私害公。站在支书的角度上,我更应该支持村委大刀阔斧的改革,支持群众要求公平公正的呼声。”
张乡长讪然一笑:“绕这么远,甚意思?不能用一句话表明态度?”
窦贤依然笑道:“能,支持村委完成任期内的任务,这是我们支委的中心工作。”
张乡长会意地点点头,道:“那就让杨明代表村委,谈谈他的意见。”
杨明直起身,亮着光滑的头顶,说:“村委的原则是:收回煤矿,收回主权,公开竞标,重新承包。”
张乡长还等着下文,但杨明已闭上嘴巴。“完了?”张乡长问。
“完了。”杨明回答。
张乡长把目光转向沙宣宝,示意他说话。沙宣宝说:“对煤矿主权,我们从来不争。它过去是村委的,现在是村委的,以后仍然是村委的。煤矿不是一块领地,村委要在那儿驻扎军队,悬挂国旗,才标志着收回了主权。你们这样做,有点小题大做。重新承包的目的,无非是完善合同,增加利润。我们认为,在原合同的基础上增加村委利润,让股东继续经营,完全可以达到这个目的。股东承包,已成定局。你们为甚要以解除合同为手段,努力显示自己的权力呢?”
杨明红着脸反驳道:“你们没显示?天宝执政期间……”
窦贤赶紧打断了他的话,说:“这不是权力问题,而是程序问题。没有公开竞标,村民们就没有平等竞争的机会。”
刘超吊起长眼睛,道:“煤矿筹建初期,182#煤田打了三口井,全村有能力投资的人都参与了。那些现在想竞标的人,在那个时候为甚不参与?因为那个时候煤价低,利润小,风险大。”
杨明想说什么,努力几次,又看了看窦贤,没说出来。张乡长把目光转向徐文宝,徐文宝便款款地说:“给村委增加利润,这是全体股东早就想办的事,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如果村委允许,我看可以让广雄继续经营。关于煤矿主权,在完善合同时,写明归村委就是了。”
“那不行。”杨明连脖子都红起来。“‘人民煤矿人民办’,这是村委坚持的一条基本原则,不能改变。股东必须退出!”
沙宣宝腾地站起来,怒目圆睁:“你少拿‘人民’当幌子!王庄煤田尘封期间,你这位‘人民’在哪里?当路天宝想方设法,南下长陵、北上省城,啃着干粮为煤矿办手续的时候,你这位‘人民’在哪里?手续办下来没有资金,股东掏血本打井的时候,你这位‘人民’在哪里?煤矿筹建初期,股东们赔本经营的时候,你这位‘人民’在哪里?痞子们来夺煤矿,股东们用鲜血和生命保卫主权的时候,你这位‘人民’又在哪里?现在煤炭涨价了,煤矿形势好转了,你就成‘人民’了,跳出来要主权,当初你就不是‘人民’?你这位‘人民’躲到哪里去了?怎么不把现在当‘人民’的勇气拿出来?”
杨明憋得满面通红,光滑的头顶汗珠涔涔,说不出一句话来。张乡长抬起手掌,对着沙宣宝向下压了压,道:“不要激动,咱心平气和地说。我的意见,就是能在平等自愿的基础上,对煤矿的经营,达成一个妥善的、双方都能接受的协议。这样,对上能交代党委,对下能交代村民,村委、股东和承包人也能保全利益。”他把脸一转,“你说呢,窦书记?”
“是的是的。”窦贤笑眯眯地说,“我也是这个意思。咱都是一个村的,低头不见抬头见,没必要弄得太僵。就说广雄吧,我早就说过,要支持你。可是,你得把老百姓的工作做好,让老百姓配合咱的工作。老百姓是水,支村委是船。这水大了要是翻腾起来,我这撑船的能坐得稳?还不得随波逐流?”
甄广雄怒目而视,徐文宝扯扯他的衣襟,示意他冷静。张乡长说:“是这么个理:
水能乘舟,也能覆舟。杨明,你看这事,能不能缓和,就照他们说的,增加利润,继续经营?”
杨明拿手绢把光光的头顶擦了好几遍,红着脸说:“他们不退,我交代不了人民。我竞选村长的时候,对人民有承诺。”
甄广雄嗖地站起来,徐文宝赶紧拽他的衣襟,但没有用。甄广雄瞪圆双目,脖子上青筋暴突:“你倒是放屁!你不舍得拔自己一根睫毛,却要股东挖出眼珠子来给大家,这是什么承诺!我要承诺把你的房子分给村民,也得兑现?”
“息怒,息怒!请坐下!”张乡长站起来,把甄广雄摁在原位,平静地说,“气伤心、怒伤肝,不必发这么大的火。咱可以慢慢商量。”
甄广雄怒气难消,坐了一会儿坐不住,起身去了门外。
墙上的钟表“嗒、嗒、嗒”地走了几圈,谁也不说话。停了半晌,窦贤把乡长办公桌上的香烟拿来,给每人递了一支,笑道:“借花献佛。其实,广雄这个比喻,不恰当。杨明的承诺,兑现的是集体资源、集体利益;广雄要分的房子,那是人家的私有财产。”
“有甚不一样?”刘超点着烟,“股东们的投资,也是自己的血汗钱。修成房子来,不就是房子?”
徐文宝抽了几口,也笑着说:“咱说句良心话,‘让村民共同富裕’,我们早就想过。只是在我们经营的时候,煤矿不赚钱。现在行情好了,实现这个理想就有了条件。”
“那也得看选择什么方式。”沙宣宝说,“村委把我们当成敌人……”
窦贤笑道:“哪能哩!我早说过,不管是股东,还是一般老百姓,都是王庄村的子民。”
“那‘人民煤矿人民办’,怎么理解?”刘超问。
窦贤笑道:“不过是句口号,想让村民都参与。不跟‘人民商场’一样?哪个人不能进!”
张乡长道:“大事不拘小节。因为两个字,不值得这么较劲。——文宝,你是共产党员,受党培养多年,又在乡政府工作,就不能跟股东们说说,为村上做点贡献?”
徐文宝笑笑,道:“其实,股东不要紧,现在重点是承包人。经过多次技改,人家投资那么多,咱既不评估,也不作价,让他退,就退了?”
张乡长道:“说的在理。那你谈谈退出条件。”
徐文宝笑笑:“这个,我当不了家,得问广雄。”
徐文宝出门,把广雄叫进来。张乡长笑问:“你谈谈,如果让你们退,得什么条件?”
甄广雄瞪起眼珠子,道:“退股免谈,我们坚决不退,他想日甚母日甚母!”
(七十一)
马谷羊家,沙发里坐着两位客人,其中一位年届不惑,面容清瘦,穿一件花格衬衫;另一位年龄较小,20岁模样,也穿件花衬衫。冯雪花给他俩斟上茶,把烟盒打开,放在他俩面前。
“下次来的时候,我给你带包好茶。”年长的品着茶水,说,“知道‘龙井茶’吗?
那就是我们家乡的特产。——好像以前送过你。”
马谷羊眯着三角眼,笑道:“是的,那茶确实不错。可是,我喝完了。所以,又想起你来了。”
两人仰面大笑。笑了一阵,马谷羊问冯雪花:“你再催催,他俩怎么还没来?”
冯雪花笑着说:“他俩在二组布置工作,一会儿就来。”正说着,就听得有人敲大门,冯雪花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冯雪花出去开了街门,窦贤和杨明风尘仆仆地进来。两位客人笑着同时迎上去,马谷羊慢悠悠地站起来道:“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支书:窦贤;这位是主任:
杨明。”又回身介绍客人。“这位就是龙都有限公司的……”
“朱老板。”窦贤抢先握住朱老板的手,双目弯成了月牙儿。“路天宝当支书的时候,咱们见过。你还留着1万块钱定金哩。”
“噢,对对对。”朱老板拍拍脑门,“那个时候,你是副书记。进步蛮快的,蛮快的。”
“这位是秘书:小葛。”马谷羊又介绍年轻的。
小葛笑笑:“请关照。”
朱先生腾出一只手,握住杨明:“幸会幸会!两位领导风尘仆仆,真是百姓之福哇。来来,抽烟,抽烟。”
窦贤和杨明分别接了一支,朱先生给他俩点着。窦贤笑道:“朱先生千里迢迢,来太行老区投资,你是我们的财神,这也是百姓之福啊!”
“过奖,过奖!”朱先生说。
杨明也说:“朱先生辛苦了。嘿嘿,请坐,请坐!”
“看样子,你们都比我年轻,真是少年才俊哇!合作就是缘分,在老支书的指导下,我相信,咱们一定会合作得很好!”
“一定会,一定会。”窦贤跟小葛也握了一下手,笑着让座。
大家都坐下来,冯雪花又斟了两杯茶,分别递给窦贤与杨明。朱先生敛起笑容,道:“这次来投资,顺便了解了一下情况:咱们的投资环境,可是不妙啊!”
马谷羊呷了一口茶,装做什么都不知道,微敛三角眼,问:“怎么不妙?”
朱先生说:“你电话上跟我说,可以过来接煤矿了,让我带足资金。可是,来了以后我听说,煤矿现在还在原承包人手里。这是不是有点麻烦?”
窦贤笑道:“即使有麻烦,也是暂时的。你可以不相信我,可以不相信杨主任,但不能不相信马书记。他在我们村,绝对说一不二;吐口唾沫,能把地上砸个坑。”
“是的是的。”杨明也说,“马书记说话很有分量。”
朱先生笑道:“马书记搞纸厂的时候,我们就打过交道,我当然信任他。但是,我想知道:我得等多久?太久了不可以。做生意嘛,讲究效率。如果不是看好了这个项目,我会把资金投到别处。”
马谷羊慢悠悠地说:“咱们是老朋友了,信得过我呢,你就投资;信不过我呢,你就另选高枝。”
朱先生笑道:“哪里话,我能信不过老书记吗?但我需要一个时间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