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李金除了担任着文市市委书记的职务，还兼任着文市苗族、哈尼族自治州的州委书记在长年的战斗生活中，李金养成了拼命的习惯，自从由部队转业地方来到文市，他又把这种习惯用在了和平年代。自从担任了市委和州委书记后，繁重的工作压力迫使李金拖着残躯，更加没死没活地在拼命，即使有了病也咬牙坚持着工作。在自己的岗位上，李金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影响着全市和全州的二百多万人，就连他的皱眉或者是微笑，他的表情或者是手势，他的目光或者是步伐，都受到各方面人士的普遍注意，带动着周围的干部和群众，影响着全市和全州的所有。李金就是这座城市，就是市委和州委，就是头脑、心脏和决策。李金把自己的全部都殚心竭虑地用在了文市城市的经济建设和改变全州的落后面貌上了。李金已经融入到了文市和全州里的一切中，成了文市和全州一架轰轰运转着的巨大机器中的一部分。在这座机器的运转中，李金感受到了觉悟、智慧、精力和责任心，感受到了他的分量，感受到了他生存的意义，感受到了他生活的全部。然而，终因劳累过度，积劳成疾，因了胃溃疡的捣乱，在李金的身上，切掉了三分之二个胃，需要静养才能恢复体能。李金和来看望他的省委副书记商量：“我的老领导，您也看到了，我现在是这么个样子，如果我立即回到自己的工作和战斗岗位，实属是给您和省委领导们添乱，可是，在医院里这么着静养，我的浑身上下心急火燎，是不很舒服的，整天躺不住坐不稳，十分不好受。反正还在休息，我离开家乡已经二十多年啦，还没能回去过，领导们不如让我趁便回家乡看看，或许对我今后的体能恢复更有利一些。”
省委副书记用挚爱的目光望着自己这位战争年月出生入死的老战友、老下级，感叹道：“老李，我听说你们家乡那个地区虽说是老区，可是，现在的生产、生活却很落后和艰苦，基础设施建设几乎没有任何变化，缺医少药的情况肯定存在。你回去如果一旦有个山高山低，那是要费很大事的。如果你有个紧急情况怎么办？我看这样吧，让你爱人小孟和你一起回，好歹有个贴心人在跟前照顾，我才好放心哟。”
李金为难地说：“孟祥馨工作上有一大摊子事情，身边还有四个上学的娃娃，她倒想回，可哪里回得了哟。”
副书记思考了一会儿，挥一挥手，断然地说：“你这个人的脾性我知道，想好了的事情是非要做才行。我看这么办，你回家让你的秘书也陪着，再带上一个保健医生，把各类应急和保养的药带全些，回乡探亲也就一个来月，有他俩，我看不会出什么事。事情只能这么个样子的去办喽。你安心休息，事情由我来作它个统一安排。”
临行前的头天晚上，孟祥馨为李金整理着他回家乡的行装，诚恳地说：“老李，你这次回去，把贵他们娘俩一起带出来算了。妮是个苦命人，成全了我，却害了己，苦等了你多半辈子。当初妮来信说，活着不能和你再做夫妻，死了也要和你再做伴。你把她带出来，将来咱们仨一个穴。”
“你一直是这么想，也一直是让我这么着做的，你让我很感激。我回去看情况办事吧。贵现在还跳着光棍舞，当紧的得先把孩子的婚事敲打敲打。要不，这是我的一块大心病，不能总在身上背着哟。孩子快奔三十的人了，也不知妮是怎么搞的！她爹活着时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经常挂在嘴边，临到她……
这个理她该懂啊？”
李金埋怨着妮。
“贵儿，我没见过，从他几次来信的口气，我看得出来，和你一个德性，认死理！认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头。肯定这里面有些名堂，你回去掰扯掰扯也对。
要再过上几年下去，贵儿可真的要打一辈子光棍喽。”
孟祥馨对李贵的婚事很着急，说出的话如同机关枪在扫射。
李金喋喋不休：“事情也没有什么好掰扯的说道。为给贵儿说媳妇，楼把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事情是明摆着的嘛。我想不通的是，妮她娘再婚为啥偏要找楼的爹？害了自家的闺女不说，也毁了楼。想一想这些事情，我的心就像被花椒面给裹住了，麻辣得不成个滋味。”
“过去的事情，自然有它的历史原因，想也没有用，赶紧的是当下。这次你回去给贵儿万一说不成媳妇，你今后还怎么去工作？心病也得把你给累死。”
“是啊，你说得很对。”
“这些年，我给贵儿和他娘每月都从咱俩的工资里留出和在外面人一样的生活费。钱存在银行，昨天我全部取了出来，到这个月为止一共是五千元多一点。
我原想照月寄，也跟你说过，你不让，说怕滋长了贵儿。这钱，你明天必须全部带上。行吗？”
“女人呀，想的和做的与男人就是不一样。我还正想和你说钱的事情呢，你却预先都准备好喽。贵和他娘现在已经搬回妮她爹原来的老屋，土坯房肯定已经破烂得不成了个样子。他们要是非不出来，得给他们留点钱，让他们先拾掇拾掇房子，这也是我这个当爹的该尽的责任。”
“行，我再给你凑五千块。够吗？”
“够了，够了，富富有余。”李金面对着自己不但贤惠，而且善良异常的妻子，高兴得晕晕乎乎。
孟祥馨弯腰从床下拖出三个大提箱：“这是连新带旧给贵儿和他娘准备的衣物。”说着话她又从床下拖出一个小皮箱，“这里面是我给你准备好送给乡亲们的一些云南土特产。有云南红茶，你常抽的十几条云烟，四件皮背心套子。你回去看情形送人吧。”
“好，好，太好了！你啊，你真好哦。”李金兴奋得从沙发上站起来，挺着腰板，一跛一跛地在客厅地上来回走。
“好什么呀，嫁给你们李家，心就得操李家的事。我本来也该回去，好让村里人都接纳我，看来这回不行啦，得等下一次喽。不成了一个老太婆，我是回不到家乡的哟。”
孟祥馨动了情，眼含泪水，深情地望着李金。李金刚在沙发上坐下又站起来，把孟祥馨揽到怀里，轻轻地拍打着她的后背：“我这辈子有了你这么个对我体贴入微的好女人，是我天大的福，天大的福分哟！”
李金带着秘书郑产良、医生王欣欣由市里的小车送到了昆明，又飞到了郑州。
郑州市委已经接到云南省委办公厅的电话，早安排好了对李金一行的接待事宜。
从飞机场接回李金他们后，市委设宴款待。本来也已经安排好宾馆，想让李金他们休息一夜再派车送到山西。可是，李金的心早在柏村，阻拦着：“你们郑州市委领导同志们的好意我领了，我由衷地谢谢你们。但是不行啊，我住下是睡不成觉的。与其这样，不如客走主便。大家都很忙，我给你们太添乱不好，我们还是吃过饭就走，这样两方便。”
在座的一位郑州市委领导还想挽留：“您是老英雄，我们怎么做也是不过分的。您可能不知道，您家乡那块由刘邓首长署名的‘杀敌英雄李金’的牌篇还是我送到你们村子里的。当时我是太岳区委的宣传部副部长。看在已有的老交情面子上，您好意思不留一晚就走吗？”
李金摇摇头，无所谓地说：“不行哟，我们一定要走。那件事情虽然说是你办的，不值得一提嘛。”
那位领导用钦佩的语调赞叹道：“老英雄真真是大德不心哟，我也不能一再说留您的话喽。”
无论如何，郑州市委怎么也留不住李金，只好作罢。
郑州市委派了辆伏尔加小轿车送李金他们回山西。
小车在河南境内疾驶如飞。一入山西境后，道路因为变得狭曲、路面高低不平像搓板，小车不得不放慢了速度。小车在太行山上一座座雄奇巍峨、拔地而起的山峰中间绕行。这些挨邻相挤的山峰，每座都各具特色，别有一格。它们有的指天戳云，活像利剑似的直插九霄；有的巍峨雄峻，活像力大千钧的武士；有的耸峙挺立，活像忠于职守的哨兵；有的亭亭玉立，活像古代一位娇媚的小姐；有的连成一线，巍曳起伏，活像依山势而修筑的驼峰长城……小车在太行山中弯弯曲曲的公路上像得了羊角疯，上下左右晃动着，颠簸着……司机小张一头大汗，心弦紧绷，生怕出什么差池。他紧盯着路面，探询着问：“首长，路面不好，车子控制不稳；拐弯太多，它摇摆得很。您没事吧？”李金安慰他：“小张，我没事，你大胆开。”医生王欣欣不敢轻心，吩咐司机：“小张，还是小心些为好。
首长刚做完手术才一个多月。”秘书郑产良也叮嘱司机：“小张，你不要多说话，操心开车。”
不要说话哪成啊，你能管住司机的嘴，还能把自己首长的嘴也封上吗？在上太行山的路上，李金的嘴就没有闲住的时候，看见啥说啥。这里我住过，那里我来过；在这个山洼打过仗，在那个山头宿过营；这村日本扫荡过，那村出过什么事。没完没了的不停嘴。小车快上到山顶时，他特别重点地指着一个村庄说，他的部队曾经宿营在这个村子里，遭到了鬼子的伏击，仗打得十分被动，部队伤亡惨重，是汉奸告的密。
说到汉奸，李金的牙咬得咯咯响，车子里的所有人都能听见。
“人，立身世上，必须得讲究信仰；必须要有民族精神，爱国家，爱生养他的大地；必须把自己的脚跟站稳当，活得才是个人。如果苟且人世，那是扯淡，你们说，这样的人活得还像个人吗？”
李金恼怒得变颜变色，义正词严地说。
医生王欣欣，二十三四岁的样子。她身材修长，亭亭玉立，胸部丰满而圆实，脸蛋红润得像一朵山茶花，眉眼俊气。她身着剪裁适度的银灰色套装，将全身的曲线鲜明无误地凸显了出来，一种包裹不住的青春活力仿佛随时都可以溢出来；她那一副光彩照人的知识女性模样是人见人爱的；她看来为陪伴和照顾李金，是经过了精心打扮的；她刚从昆明医学院毕业，稚气未退。此时，她打破砂锅问（纹）到底地问：“首长，您快点跟我讲讲，那个可耻的汉奸，他后来的下场怎么样？”
“这件事情发生在1943年，和日本人的仗打得已经很顺手。我那时是太岳军分区独立团的营长。事情发生得突然，部队伤亡很大，牺牲了四十多位活蹦乱跳的好小伙。战后，我气得哇哇叫，向上级发誓，这个谜底我非揭开不可！
在部队休整补员的一个来月中，我们还真查清楚了。”李金转身指一指已经落在车子后面的村子，继续说，“告密的那个家伙是那个村子里的维持会长。他告密证据确凿，板上钉钉。共产党最恨汉奸，也最恨民族的败类，我更气得火冒三丈。
逮住那个汉奸后，按我当时的脾气非凌迟处死才解气。独立团的政委说，共产党不做惨无人道的事情，其罪当诛，可咱们是无权处理的。我才作罢。后来太岳区委召开了几万人的大会，对汉奸公审之后枪毙了。”
秘书郑产良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听着李金的叙述，脸上出现了异乎寻常的神色，是突然受到了恫吓的那种表情。随后，郑产良自持着，眼镜片上挂了薄薄一层土灰后面的双眼眯缝着，阴沉得怕人。郑产良若有所思的身子在微微发抖，已经快有些把握不住自己啦。在司机小张侧脸望向车子后视镜的刹那间，郑产良身上一扑愣醒过神来，机灵的脑瓜一转，眼睛的瞳仁里闪走了阴暗。郑产良扭过身子，十分在意也十分好奇地问：“首长，这个人活该被民主政府枪决！那是他罪有应得嘛。后来对他的家里人没有再怎么样吧？”
“共产党不搞株连。后来，那个汉奸的老婆带着一个四、五的男孩子不知道流落到了什么地方。”
李金说着话，用指头戳一下郑产良的肩膀：“小郑，这件事情当时在晋东南地区各县振动很大，谁也知道。你是沁县人，你不会没有听说过吧？”
“首长，我哪会知道吗？首长可以算算嘛，那时候，我也只不过才三四岁呀。”
郑产良也说不上因为啥，他红着脸，急忙为自己辩白着说。
“噢——是的。”李金恍然大悟，他又有些不解地问：“小郑，云南离咱山西这么远，你怎么想起来非要到云南工作呢？你就不想家吗？”
“首长，我1957年考上了云南大学，大学毕业后想报效国家、扎根边疆才留在云南的。我能这样如愿以偿，首长，那可是多亏了您哪。”郑产良感激地说。
“亲不亲故乡人。你找到孟祥馨，我知道了你的情况后，年轻人的忙我总归是要帮的嘛。小郑，你说是不是呢？更何况你还是我的小老乡呢。小伙子，你的路才刚刚开始走，可要走好哟。我们这些打江山的人，就盼望着后继有人哟。”
李金的音色亮亮的。
“是，是。首长，您说得真好，太好了。”郑产良点点头，不住声地答。
李金还沉浸在对汉奸的痛恨中，随口继续接着刚才的话茬：“那个汉奸，要我看，是死有余辜……”
突然间，李金的脑海在幻化中觉得郑产良太像茫茫人海中他见过的几十年前的一个什么人，莫非……他不敢想下去，也不能想下去瞎对号，那不是他该做的事。时间都几十年过去了，也实在有些记不清喽。先不去管它，回云南后再细细问小郑也不迟。
郑产良从李金的话语迟疑中，只有他才会品到那种异乎寻常的味道，他的心不由得一愣，他自持着……
王欣欣不管不顾地早把李金的身体忘在了脑门后，继续追问着事情的来龙去脉：“首长，那个汉奸咋就能知道了部队那天黑夜要宿营在他们村？要我看，咱们部队里如果没有内线那是不可能的。”
“小王，你这个女孩子的小脑瓜真是绝顶聪明，假如放到那个时候，把你安排当一名侦察员说不好还挺合适的。你的判断不差，这件事情就是部队里的奸细和汉奸相勾结、里外配合的结果。那个汉奸事先在咱们部队里安插了一个远房侄子做暗线搞我们的情报，我的部队才吃了这个大亏哟。素常间，那个小子行军打仗假积极，骗了我的眼睛和思维。我真没提防会是这个小子捣的鬼，审问汉奸后才真相大白。那个杂种是和汉奸一起被枪毙的。”李金沉浸在痛苦的回忆中，“在世界上，数人心最难识别哦。中国革命吃这样一些狗东西们的亏数不胜数。对于我来讲，这个教训也实在是太深刻啦。”
王欣欣见李金脸上浮现出了痛苦的表情，赶忙说：“首长，一路上咱们只顾说话，你闭上眼休息一会儿吧，别累着。”
“没事。再有三四个小时我就能见到我们家乡的县城喽。”李金又兴奋和激动起来，“小郑，你去过我们县的县城吗？小县城三面环山，山上青松翠柏。梅河、杏河整年清凌凌地从县城南北两侧流过，在天气暖和的时候，两条河的岸边花香扑鼻，那景致叫我看不比江南任何地方差。”
郑产良正想着什么，见李金问他，醒过神来：“首长，你形容得恰如其分，沁水县城确实漂亮得很。在这之前，我只是听说过，却没有去过。”
“我离开那会儿，县城人口还不足两千，现在是一个什么情况我就说不准喽。”
李金感叹不已。
说着话，车子已经行驶在深沟险壑的太行山顶。公路平整多了，没有了上山时摇摇晃晃的感觉。小车的速度也已经加快，朝西一直驶向沁水县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