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镜和笙妩的表情顿时变得很难看，因为他们都不会下棋，却又不能将这个事实说出。大公子了然于心，笑了笑：“都说人生如棋，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不会不要紧，重要的是心若明镜，或许二位能帮在下破了这残局。”
苏镜一咬牙，在大公子对面坐下：“我来，我只希望无论我能不能破了这一局，你都要放过小妩。”
笙妩心中不禁感动，心想这少年在如此危险的境地竟然还能为她着想，相比于上次推迦珞去喂血鸦，自己倒显得卑鄙无耻了。
高歌抬头淡淡看了她一眼，笑了，道：“我答应你，如此标致的小姑娘，死了确实可惜。”
笙妩不理会他话中的轻浮，只是转头去看苏镜。
他行吗？分明是不会下棋的，岂不是要输的很惨？突然就埋怨起妖仙祝千觞来，竟然不教自己徒弟棋艺，真是一个不合格的师父。
远在另一个世界里的妖仙突然打了个喷嚏，从酒缸里爬出来，抬头看看天，明明晴空万里，自己怎么觉得不寒而栗呢？
苏镜神色凝重，显然也没有把握。实际上，他就是想拼了自己的这条命。院子中设有上古阵法，他和笙妩二人怎么都不可能走出去，但若是牺牲了自己能换小妩一命，倒也是美事一桩。
大不了输了棋被大公子杀了而已，无论如何，小妩却是有机会活命的。
她是他此生喜欢的第一个女孩子，为了她而死，值得。想到此处，少年苦涩的口中竟溢出一丝丝甜蜜。至少他死了，小妩会铭记他一生。
“开始罢。”高歌微微一笑，落下一子。
苏镜捏着手中的棋子，迟疑。实际上，他根本不知道他该下在哪里。
“苏镜。”笙妩有些担忧的唤他。
苏镜抬眸，笑的苦涩，只道：“小妩，日后你若出了这幻镜，务必去一趟酒鬼之乡，告诉我师父，说徒儿苏镜不孝，未能侍奉他终生。”
笙妩红了眼眶，道：“苏镜，你不要放弃，我相信你，拿出穿云箭法的魄力来。”
苏镜微笑，低头，胡乱落下一子。
笙妩心中隐隐多了一丝难过，低头看苏镜，却发现少年落子的手一直没有收回，目光呆滞，仿佛痴呆了般。
“苏镜。”笙妩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苏镜丝毫没有反应，目光中神采全无。
“你对他做了什么？”笙妩怒喝，一掌拍在石桌上，这一掌震得石桌摇晃，棋局却丝毫未乱，苏镜也还是保持着当初的动作，没有反应。
“他不过是入了局，成为众多棋子中的一枚而已。”大公子高歌淡淡道。
“什么意思？”笙妩声音明显有些着急了。
“只有他自己才能救自己，杀出重围，破解死局。”
笙妩总算是有些明白了，高歌不知施了什么邪术，竟然将苏镜的心智送进了棋局当中，若是他能破局便好，不能破局的话，这辈子就只能像一个植物人一样永远痴呆下去。
“卑鄙！”想到此处，笙妩不禁怒从心起。将一个不会棋艺的人送入局中，分明是要将他困死在棋局之中。
手中的符咒朝高歌抛出，立刻幻作一团烈火，高歌纵身掠起，衣摆却还是被火燃了一角，他眉头微皱，神情莫测。
一想到苏镜将要永远被困局中，笙妩怒极，一连甩出了十几张符咒，符咒燃尽，却丝毫没有伤到高歌。
定于局中的少年若是知道自己一心维护的少女正在为自己拼命，只怕会欣喜若狂罢。
笙妩见自己的符咒起不了作用，便一抖衣袖，无数根透明的引线飞出，朝着高歌全身的各个关节攻去。
高歌脸色一变，急急后退，却不小心撞上了身后的柱子，此时，一根引线趁机缠上了他的一只胳膊，勒进了血肉之中。
鲜红的血沿着引线滴下。
高歌痛哼，抬眸。
笙妩有一瞬间的怔愣。原来幻影也是会流血的。
笙妩不知道，对镜外的他们来说，这个世界是虚构的，是高霁阳内心的幻影，对高歌这种幻影来说，这个世界又是真实的，所有他同样会受伤，会流血。
“傀儡术么？”他微微一笑，“你便这么不信他的实力？”
高歌口中的“他”自然是指苏镜。
不是不相信，是不敢赌。笙妩神情戒备，不知道高歌接下来会出什么样的杀招。然而高歌什么也没做，只是看着他，脸色苍白，虚弱的仿佛随时会碎。
笙妩不理解，也没有留情，只是收紧手中的线：“解开咒术，放了苏镜。”
引线又勒进了几分，割肉分骨。高歌咬着唇，鲜艳的血迹渐渐滴落在地上，染红了地面。
高歌摇头：“没有解开的方法，只能靠他自己。”
笙妩皱眉，似在怀疑他说的话。
“你的修为远远不止如此，为什么要故意被我制住？”因为疑惑，所以终究问了出来。
高歌笑了，笑中有不尽的释然：“因为我累了。”
“累？”
“笙妩姑娘，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的存在只是一个幻影，你会怎样？”高歌抬眸，“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全心维护的世界终不免坍塌，你又会如何？”
笙妩回答不了他的问题，因为她无法体会，无法体会作为一个幻影的悲哀。
幻影永远只能是幻影，就算有了自己的思想，终究是幻影，永远不能成为独立的存在。
高霁阳梦醒的那日，便是幻影破灭的日子。
没有人知道等待消亡的滋味，那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知何时是尽头，也许要很久，也许就是下一刻。
他受够了这种煎熬。
笙妩默然，收回引线。高歌说的对，苏镜只能靠他自己了，没有人能够帮得了他。
苏镜，苏镜，我相信你，所以你一定会出来的。
苏镜落下黑子的时候，发现自己好像被冻住了，无法动弹。眼前的景色剧烈变幻着，光影交错。最后画面定格，烽烟滚滚，尘沙漫天，耳边轰然响起震天彻地的喊杀声，还有号角声。
“喂，找死吗？”有人推了他一下，他倏然惊醒，发现已经身处战场，周围都是冲上来的士兵。
那么他呢？也成了其中的一员吗？
“拿好你的武器。”刚才推他的那人递给他一支长矛，“战场上没有人能够救你，所以要学会自己救自己。”
苏镜默默的拿着长矛，那人却大喊了一声，亦随军队冲了上去。
鼻端充斥着血腥味，喊杀声震天。
苏镜丢了手中的长矛，目光四处搜寻，终于在一具尸体下发现了一张染血的弓和几支箭。他冲了过去，拾起弓箭，拉弓引弦，却不知道该瞄准谁。
一个身穿铠甲的人骑着马冲入阵中，随着手中长剑挥舞，无数生命湮灭，洒出的鲜血染红了长天。
那个人……第一将军高霁阳！
苏镜怔愣。难道这是离城之战？！
高霁阳又连杀数人，其勇猛程度，无人可及。
残阳西下，如血凄艳。长空下，悲壮的战歌只有九天上的诸神才能听到。
身处炼狱中，不知何时才能走出。诸神慈悲，却从来不知道士兵的悲哀。
没有人会喜欢战争。
也许会衣锦还乡，也许会马革裹尸。家中妻儿的翘首盼望，庙堂之上君主的托付，他们单薄的肩上担的是整个社稷苍生，早已压的喘不过气。
死亡不是终结，只是苦难的开始。
他们注定在战火中沉沦，无法救赎，也许有一天他们会爱上杀戮，会迷上鲜血，也许他们可以活着回去，但注定在无数个静谧的黑夜里被惊出一身冷汗。
军人的名利是无数的白骨和鲜血铺成的，没有人知道他们心中的恐惧。
当杀戮停止，他们面对的就是无尽空虚，妻儿的微笑恍然眼前，伸手却无法触及。
苏镜抬头，手中的箭瞄准了阵中杀戮的高霁阳。
仿佛有所感知，高霁阳猛然转头，犀利的目光穿透人群，冰冷的落在了苏镜的身上。
心中陡然一寒。
苏镜手中的箭失了力，身边一个人举着刀朝他砍来，苏镜微微侧身，松手，冰冷的箭支立刻穿透了那人的胸膛。
温热的血喷在了他的脸上，模糊了眼前的视线。
注定的结局，他该怎样破解？
冰冷的刀芒迎着落日，从远处反射而来，刺痛了双眼。苏镜眯眼，转头，全身剧烈一颤。
离城败局之谜原来如此……
妖红的明月射出诡异的光束，迦珞明显的感觉到冥冥之中有一种力量似乎在牵引着他。
风在周围环绕，渐渐演绎成厮杀声。
陡然睁眼，一轮斜阳如血，黑色的乌鸦自天际掠过。
古城血染。
高高的城墙之上，青衫随风翩飞。城墙之下，两军正在交战。
千军万马，战马嘶鸣，旌旗残破，离歌谁唱？
迦珞临风而望，千军万马中，一个身穿铠甲的人杀入阵中，一人横扫千军。
那个人是高霁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