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珞此时才明白，第一将军没有老去。虽然容颜不再，沙场上杀伐决断的气势却远远没有消失。心思刚起，忙一掌对上高霁阳的掌力，迦珞向后掠了数丈，身体朝地面栽去。
“迦珞！”笙妩喉咙一紧，忙趴到断栏杆之处，发现高霁阳竟追着迦珞而去。
青色的身影掉进一片竹林中便消失了踪影，高霁阳收回掌力，没入这片竹林中。越往深处走，心头越浮上一丝奇怪的感怀。
入目所及是苍郁的竹林，竹叶碧绿，竹子的清香随风淡淡散开，萦绕在鼻尖。高霁阳再次凝聚掌力，长啸一声，纵身而起，掌力化作风刀，竹林顿时被削去了一半，露出了不远处的青色身影。
迦珞靠在一棵竹子上，皱着眉头，努力平复着胸口的血气翻涌。高霁阳那一掌着实狠厉，虽然他勉强的接住了，却还是不免受了伤。
高霁阳目光犀利，掌中绽出绚烂的光芒。迦珞凝神屏息，等待着对手的接近，就在高霁阳走近的时候，身后突然飞来无数根透明的丝线，丝线缠上他的胳膊。
笙妩娇斥一声，手中引线收紧，高霁阳反身一掌朝笙妩劈去，迦珞眼神如针尖般凝起，纵身而起，揽着笙妩的腰身向后掠去。
笙妩不得已，收回傀儡线，急急抓着迦珞问道：“你没事吧？”
迦珞摇头，这边高霁阳手臂被引线勒出了一道道血痕，杀气毕现。迦珞推开笙妩，拔剑出鞘，迎上高霁阳。
第一将军终究是第一将军，即使只剩下一抹残魂，依旧可以以一人之躯对敌万千。
笙妩看着战圈中的迦珞，暗暗咬牙。罢了，和被迦珞狠揍一顿相比，小命更重要些。
她暗暗挪到一个石块边，抖出双袖中的傀儡线。尘土纷飞，一个白色的物体破土而出，细看之下竟是一具骷髅。
迦珞迎上高霁阳一掌，回头，眉头一皱，发现笙妩竟操纵起了他们在异时空里埋葬的高霁阳遗骨。
白骨全身的骨骼咯咯作响，在引线的控制下朝高霁阳扑去，迦珞侧身让开。
看着白骨朝自己扑来，心中的那种莫名的感觉陡然加剧，高霁阳有瞬间的怔愣，白骨已经一爪抓上了他的肩膀。
“嘶——”衣裳被扯破，高霁阳向后跌了几步，白发凌乱，神情狼狈，眼中错愕一闪而过。
“这是，这是……”
“小妩，不许对高将军的遗骨无礼。”迦珞道。
笙妩想了一会儿，收回缠在白骨上的傀儡线，白骨失去了控制，萎靡在地。
“我的遗骨……”高霁阳眼神变幻，脸色剧变，竟跪倒在地，目光不离一地散落的白骨。
青色的衣裳跌入眼帘，他茫然抬头，之前的威武煞气早已褪尽，此刻的他更像一只苍老的雄狮，虽满心不甘，却不得不接受英雄迟暮的事实。
迦珞还剑入鞘，在他面前站定，低声道：“高将军。”
高霁阳却猛然站起，长啸一声，一掌朝迦珞的胸口拍去。笙妩心口一紧，只见迦珞神情不变，双臂展开，一个倒纵，落在高霁阳的身后，伸手一点，高霁阳立刻不动了，眼神涣散。
“迦珞，你做什么？”笙妩跳到迦珞身边问道。
迦珞没有答话，只是缓缓走到高霁阳面前：“高将军，得罪了。”
高霁阳冷哼一声，眼中光芒渐渐汇聚，道：“我只是老了。”
强者永远不会轻易的承认自己的败局。
迦珞只是笑笑，道：“在下并不想为难高将军，只是希望高将军能够认清一个事实。”
高霁阳不说话，白发散在肩上。
“在下知道高将军根本不是失忆，只是不愿去面对。”
高霁阳神色诧异，似有所疑问。迦珞淡淡的笑了笑：“从刚才高将军面对自己遗骨的反应来看，根本不是一个失忆的人该有的反应。”
“高将军，执念一起心魔生，将军若是再执迷不悟，只怕会万劫不复。”迦珞继续道。
“我早已万劫不复了……”老人忽然仰起头，微微阖起了双目。离城的战歌似乎又在耳边响起，绝望的呼喊，血染的天空，每一幕都撕裂了曾经的雄心壮志，一生从未有过败仗的他败了，败得彻底，葬送了离城十万将士的生命。
“所以要将自己的永生永世禁锢在一个虚幻的世界中。”迦珞沉声接了下来，“高将军可想过，若是尊夫人泉下有知，又该是如何的心痛？离城之战非将军之错，将军何必一人独自承担，况且事情已经过了三十年，就是有再多的罪过，将军所承受的罪孽也足够了。”
离城之战的败局乃因魔刀血渊而起，是早已注定的劫难，段氏的罪孽，苍生的宿命，不该由他一个人承担。
“魂飞魄散，我承诺他们衣锦还乡，最终却让他们连轮回的机会都失去了，我就是赔上自己的永生永世，也赎不完自己的罪孽。”
世间都传第一将军高霁阳以生血喂养骷髅军队，治军严谨，性情冷酷，视人命如草芥，如今看来他对自己的将士倒是有情有义，为了当年自己的过错，竟要葬送自己轮回的机会。
迦珞不禁动容，道：“将军有所不知，茫茫宇宙，无穷尽也，六界之外有一界乃唤离魂界，在这个世间消散的魂魄都会在离魂界里获得重生，再入轮回。”
“离魂界……当真？”高霁阳黯淡的眸光忽然亮了一下。
“当真。”迦珞非常诚恳的点头。
“要多久？”
迦珞有些为难：“这个……无论经过多长时间，被打散的魂魄总有结起的一天，总比没有希望的好。”
高霁阳似乎被说的有些松动了，他想了一会儿，道：“好，我答应你们的请求。”
一听到这句话笙妩很高兴，反观迦珞倒是显得很淡定，只是伸手拍上了高霁阳的穴道，低声道：“多谢高将军成全。”
高霁阳却道：“不，是你们成全了我。”
黑色的魔物遮天蔽日，扑扑扇着翅膀，全部都在等着云端魔尊的号令。城上的三人神情凝重，已经过去了一天，魔尊许的期限已经结束，迦珞到现在都还没有消息，显然，一场恶战不可避免。
苏镜从箭囊中取出三支箭。无论如何，一定要撑到迦珞出现为止。如果待会儿开战的话，最难对付的显然是魔尊步重霄，只要将他制住，一切都会变简单很多。
步重霄似看透了苏镜的想法，忍不住嗤笑一声：“卑贱的人类，就凭你也想和我们高贵伟大的魔族抗衡吗？”
魔族向来自认为血统高贵，看不起其他五族，不屑与之动手，除了万年前步氏一族受魔族内部唆使，攻上神界，引发封镜之战。
黑色的袍子被风鼓得猎猎作响，高扬的手划下，万千魔物得到命令，纷纷扇着翅膀撞上城门，也有的直接飞过城墙，利爪抓向士兵。
高芸眼神一冷，也下达了命令，士兵纷纷让开，骷髅军队有条不紊的围成一个厚厚的掩护屏障。攻上来的都是魔族最低等的魔物，它们尚未化成人形，有着长长的爪子和尖利的鸟喙，逢人便咬。
苏镜眼睛眯起，三支箭已经对准魔尊步重霄射了出去，魔尊眼中划过一抹嘲讽的笑意，无形的结界在周身张开，苏镜当然不指望自己的箭能穿透结界伤了魔尊，只是希望能支持一时是一时。不料，魔尊长袖一挥，三支箭被强力击的返回，直接朝着苏镜的眉心射去。
对敌之时最忌自己的兵器为对方所用，苏镜脚步后退，眉头皱起，一时之间竟想不到该如何避开这致命的一击。
森冷的剑光映着落日从身后落下，苏镜下意识的回头，只是一转头的功夫，追击而来的三支箭应声而断，折成两截落在地上。
青色的身影落下，随后而来的还有少女明媚的笑容。
“迦珞，小妩，你们可算来了。”苏镜松了一口气。
笙妩笑嘻嘻的：“苏镜，我们很快就能从这个鬼地方出去了。”
苏镜大喜，发现一个身影从迦珞和笙妩的身后走出，那个人满头白发，神情肃穆，天生带着一股王者霸气，不用猜也知道这位便是传说中的第一将军高霁阳了。
众士兵见高霁阳出现，纷纷恭敬的跪下：“恭迎城主。”
高歌和高芸也走到他面前，屈膝跪下：“恭迎父亲。”
高霁阳动容，道：“歌儿，芸儿，还有众位将士，大家都请起吧。”
步重霄的脸上露出不屑的笑容：“原来你就是那个缩头乌龟高霁阳。”
高霁阳也不生气，从容淡定的转身：“魔尊，此事与镜城的所有人都无关，还请魔尊收手。”
步重霄道：“要本尊收手倒也无妨，只是不知珞公子答应本尊的事又能否办到？”说着，目光落在了高霁阳身后的迦珞身上。
迦珞垂眸淡淡一笑，继而扬起头：“我迦珞向来说话算话。”
“好，本尊向来喜欢爽快的人。”步重霄挥袖，又下了一道命令，众魔物纷纷停止攻击，全部聚集到步重霄的身后，等待着主人的号令。
高霁阳望着高歌和高芸，神情悲悯：“歌儿，芸儿，是爹对不起你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