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新建
王老实是养鸡专业户，不过他养鸡是山地放养，由儿子卖到城里的酒店。酒店再以草鸡、土鸡等叫法推销给顾客。其实不管怎么叫，意思都是说王老实的鸡是“绿色、无公害”的——谁让这年头问题食品太多，消费者就图个吃得放心呢？
半个月前，王老实的儿子新婚旅游去了。临出门前，儿子给王老实留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他经常去卖鸡的酒店的名字、地址、联系电话等。可王老实这个人养鸡有一手，做事却有点大大咧咧。那天，当他把三十只鸡拉到城里，准备卖给酒店时，一摸口袋，却发现儿子留给他的那张宝贝纸条不见了。
难得进城的王老实成了“睁眼瞎”。接下来，他好不容易找到一家酒店，想去碰碰运气，哪知道门口的保安比乡派出所的警察还要凶，王老实一气之下决定不再把鸡卖给酒店了。
随后，王老实打听到了一家菜市场。到了菜市场，他刚把两篓鸡放到地上，就过来一个戴红臂章的男人。“红臂章”问：“卖鸡呢？多少只？什么鸡啊？”王老实说：“自家养的，三十只，草鸡。”“红臂章”说：“草鸡七块五一斤，每只鸡算你四斤，一共是九百元的营业额，这样吧，税款加摊位费收十元。”说完，没等王老实表态，对方已撕下了两张发票。
王老实嘀咕说：“我还没卖呢！”“红臂章”说：“迟早要卖的不是？你现在后悔不想卖了也可以……”为尽快把鸡卖掉，王老实掏出十元钱递给了“红臂章”。
一个顾客问：“鸡怎么卖？”王老实说：“正宗草鸡，七块五一斤。”那顾客却说这年头除了娘是正宗的，哪还有正宗的东西啊。
王老实不满道：“你不买可以，但不要埋汰我的鸡啊。你看我的鸡，哪一只不是脚杆粗黄粗黄的，这是整天在山上跑的结果，不像那些关在笼子里养大的鸡，脚杆是细皮嫩肉的。”那顾客却仍摇头说：“我不埋汰你的鸡可以，你也不要埋汰我的智商啊。这些年，正宗的草鸡被酒店收购完了，菜市场买到正宗草鸡的概率和买彩票中五百万是差不多的。假如我没猜错，你的这些鸡一定是半大时从养鸡场收购来，然后在山上放养个把月……算了，我给你五块五吧——养鸡场的鸡可只有四块五一斤噢。”
王老实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卖。他觉得对方太武断，不相信自己的鸡是放养的，这等于是直接怀疑他在说谎了。
又有一个顾客来问了，那人一听草鸡七块五一斤，就说：“你哄谁啊，谁不知道这两天草鸡涨价了，没有八块钱一斤，根本买不到的。好了你也不要说是草鸡了，我给你五块，买你两只吧？”
草鸡涨到八块了，王老实还真不知道，刚才他说七块五，只是从“红臂章”嘴里得来的信息。
王老实说：“我这鸡真是草鸡，我卖便宜了，你还不高兴吗？”那顾客冷笑一声：“你以为一斤差五毛钱我就会贪便宜上当吗？一句话：五块你卖不卖？”
王老实有点生气了，大声说：“不卖！”
第三个顾客问价格，王老实想了想，说：“正宗草鸡，八块。”
那顾客推了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不屑道：“你要爽快说八块，我还信你，现在你这样看人喊价，以为我们知识分子好骗啊？我偏不上你的当！”说完，人家头也不回地走了，王老实的心里窝火得不行。
接下来，好久没人来问价格，王老实只好蹲在鸡篓前叹气，他必须尽快赶回家里，山上剩的三百多只鸡已经饿了一顿了。
好不容易又有一个顾客问鸡的价格，王老实有点恍惚，脱口道：“我说是草鸡，你也不一定信，你看着给吧。”那人提起王老实的一只鸡瞅了瞅，说像草鸡，不过让他看着给价，说明这鸡肯定有病或者来路有问题。跟着，对方压低了声音问：“老哥，晚上钻鸡棚摸来的吧？我是开饭店的，三块五一斤，我全要了，怎么样？”
王老实说：“我是高家乡小高村的王老实，我坐不改姓，行不改名。我这鸡来路绝对正……”
那人说：“呵呵，说自己老实的一般都不老实……好了，就算你的鸡有病，只要现在活着，我就敢要。这样吧，每斤四块啦！”
王老实又想起了家里饿了一顿的那三百多只鸡，一咬牙说：“算我倒霉，五块，少一个子儿都不行，你要就要，不要拉倒。”
那人说，只好拉倒了，因为五块的话，他不如买养鸡场的鸡，那些鸡，做菜时加点黄粉，有时也能冒充草鸡卖出去。
又过了十多分钟，有个女顾客问价格。这时，王老实已没了耐心，他只想快点把鸡卖掉好回家，直接开价四块五。女人提起一只鸡仔细瞅了瞅，转身就要走。
王老实急了，问：“四块五还贵啊？”
那女人说：“不贵，但我下过乡、喂过鸡，知道你这是草鸡，却只卖四块五，你说我敢买吗？”
王老实莫名其妙：“人家不识货，不敢买便宜货；你是识货的，也不敢买，为啥？”女人反问王老实：“你见过天上掉馅饼吗？”王老实说没有。那女人说：“这不结了，尽管我不知道你的猫腻在哪里，但我知道你肯定有圈套，所以我不买，不买就不会钻进圈套……”
王老实的鸡最后还是卖给了一个开饭店的，价格是每斤四块五。王老实的促销词是这样的：这鸡是他在鸡半大时从养鸡场买来放养的，所以煮的时候，就算不加黄粉也是可以冒充草鸡的。本来他想冒充草鸡单只卖的，但因为路上耽搁了，来晚了，只好老老实实当养鸡场的鸡卖了。结果，对方看王老实说得真诚，全要了。
王老实离开菜市场时，还有一个插曲：他正好遇到了收他税的那个“红臂章”。王老实跟“红臂章”说，他的鸡是照养鸡场鸡的价格卖的，而“红臂章”是照七块五草鸡的价收他税的，他问“红臂章”差价能不能退给他。
“红臂章”把王老实盯了足有二三十秒钟，然后说：“这两天草鸡的售价在七块五到八块五一斤，我已经是照最低价格收你税了。假如你今天卖的是八块五一斤，你会不会主动找我补缴税费？”
王老实一时语塞。那个“红臂章”又语重心长地说：“老哥，看你老老实实一个人，怎么说话也这样‘飘’呢——好好的草鸡你会当养鸡场的鸡卖了？你心疼税费我理解，但你也要理解政府、国家啊，假如大家都像你这样，想不缴或少缴税，政府拿什么给你造这么好的菜市场？要是没有这个菜市场，你的鸡卖给谁去？”
说完，“红臂章”拍了拍王老实的肩膀，走了，留下王老实一个人在原地发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