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布见已经捅开了那层隔在他与濮阳兴之间的窗户纸,就直言不讳地说:“小弟以为,立乌程侯孙皓为君有三利:其一,自那次皇嗣之争后,陆、顾、吕、张等世家大族一直耿耿于怀,试图为孙和昭雪而未能如愿;今老兄若立乌程侯孙皓为君,便做了他们想做而未能做到之事,他们必然对老兄大加赞赏,聚集在老兄之身边,彻底改变我等在朝中势孤力单之窘困!其二,如今我国是内外交困,朝野震惧,臣民均欲得一长君,以保国安民;乌程侯孙皓年过二十,勤奋好学,遵奉法度,才识明断,可与当年长沙桓王(长沙桓王:指孙策。孙权称帝以后,追尊其兄孙策为长沙桓王。半个陆家人。在当今魏国大兵压境、战事一触即发之际,失去了陆家的支持,仅凭他与张布的力量,根本无法保住这个千疮百孔的国家。一旦国家不保,他这个丞相不仅要家破人亡,而且还要承担亡国的责任,成为千古罪人!要想保住他的丞相之位和既得利益,就必须保住国家;要想保住国家,就必须要得到陆家的支持和帮助;要想得到陆家的鼎力相助,就必须将与陆家有着姻亲关系的孙皓扶上帝位……若把太子孙□扶上帝位,他就只能算是遵照孙休之遗诏行事,不仅无有拥立之功,反要遭到那几个世家大族的攻击和诋毁,甚至会落个千载骂名,遗臭万年……如把孙皓扶上帝位,就等于为蒙冤而死的孙和昭雪,既符合朝野臣民之意愿,又可取得陆氏等几个世家大族的拥护,而且还获得了拥立之大功……)相比,在朝野与臣民中颇有口碑;老兄若立孙皓为君,则上合朝臣之心,下符民众之愿,何乐而不为!其三,今蜀国覆灭,魏国强盛,魏吴之战不可避免,后果如何,实难预料;若立孙皓为君,则内有皇帝决断大事,外有丁奉、陆凯、陆抗率军征战,老兄只需居中上传下达,胜则少不了丞相之功,败则由上下承担,不必担很大之风险,强于摄政多也!”
张布这番几乎是照搬万或的话,在濮阳兴的心中引起了强烈的震撼。是啊,孙家的江山社稷主要是由陆、张、吕、顾等几个世家大族支撑着,尤其是陆家,自周瑜、鲁肃、吕蒙去世以后,便成了这座大厦的顶梁柱。如今的陆凯与陆抗统领着国家的大部分兵马,镇守着扬州与荆州,担负着抵御魏军入侵的重任;就是大将军丁奉,也是出自陆家的门下,可以算是濮阳兴把张布的话与自身的利害搅在一起,来回地掂量着轻重,反复地权衡着利弊。他犹豫再三,才优柔寡断地说:“老弟言之有理。看来还是立孙皓为宜。只是……我曾在先帝之病榻前,当着朱皇后之面,拜受过托孤之诏,如今要改立孙皓,如何向朱皇后……”
“老兄不必多虑……”张布对此似乎早有准备,附在濮阳兴的耳边,小声地嘀咕了一阵。
“嗯……嗯……”濮阳兴边听边点头。随后,他又吩咐家丁:“速去请大将军丁奉、征北将军陆凯到相府大厅议事!”
当濮阳兴和张布在丞相府里密谋着立谁为帝时,几位曾跟随着大皇帝孙权出生入死打天下的老将,纷纷来到了丁奉的大将军府;几位出身于世家大族的朝廷重臣,也不约而同地会聚在陆凯的征北将军府。
这些文官武将,都是朝中的重要人物,深知国家目前的处境和面临的危险,知道立谁为帝将对国家社稷产生多么重大的影响。与濮阳兴和张布有所不同的是,他们对自身的功名利禄考虑得比较少,而对国家的安危存亡想得比较多;他们谁也不愿意眼看着自己或父兄打出的天下被别人夺去,他们都希望能有个德才兼备的仁君明主来中兴吴国。尤其是丁奉和陆凯,对这个目前最敏感最关键的问题,更是经过了反复权衡。尽管他俩这两日并没有进行过单独接触,但已经不谋而合地意识到:如果要立太子孙□为帝,就必然会由濮阳兴和张布来辅政;凭着濮阳兴和张布的德与才,不仅根本无法使国家摆脱内外交困的危局,而且还会雪上加霜,使国家陷入更严重的危难,甚至重蹈蜀国的覆辙!尽管他俩对已经驾崩的孙休颇为敬重,可是为了国家社稷的安全,却不得不违背孙休的遗愿,尽力阻止孙亮事件再次出现,避免朝廷再度出现分裂。至于立谁为帝才好,他俩仍在考虑之中,并没有作出最后的选择。
就是怀着这种复杂而沉重的心情,丁奉与陆凯应濮阳兴之请,相继步入了相府的议事大厅。国丧期间,礼仪从简,他俩只是向正襟危坐的濮阳兴拱拱手,便默默地在宾位之上坐了下来。
神情肃穆的濮阳兴偷偷地打量着脸色冷峻的丁奉和陆凯,略带沙哑地说:“先帝驾崩,举国悲痛。然而,国不可一日无主。我等应尽快拥立新君即位,以主国事。大将军与征北将军皆三朝老臣,阅历深广,德高望重,今特将二位请来共议此事。请二位不吝赐教。”
因立君之事过于严肃和重大,不仅关系到国家社稷的前途和命运,而且也关系到每个朝臣及家族的前程和命运,如果一句话说错,就会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轻则招致灭门之灾,重则造成亡国之祸。因此,丁奉和陆凯都不敢轻易开口,只是互相对视了一下,皱眉蹙额地思索着。好久,陆凯才十分谨慎地说:“丞相统领国事,又是先帝驾崩时惟一在场之臣,不知先帝弥留之际有何遗诏?”
其实,濮阳兴心中也十分清楚:孙休去世时的情形,已通过各种渠道流露了出去,在朝臣中已成了公开的秘密,陆凯对此事不可能不知道。陆凯在此时明知故问地提出这个十分重要而敏感的问题,意在进行试探。那么,他该如何回答陆凯呢?照实说出.岂不是要坏了方才他与张布密谋之事;不如实回答,又怕被陆凯和丁奉抓住把柄……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遮遮掩掩地说:“先帝在弥留之际,口不能言,手不能书,没有留下任何遗诏与圣谕,只是做了几个手势。”
濮阳兴这一模棱两可的回答,立即引起了丁奉高度的警觉和重视。他那两条长长的白寿眉跳动了几下,也试探地问:“以丞相之见,先帝那几个手势究竟为何意?”
濮阳兴偷觑了丁奉和陆凯一眼,犹犹豫豫地说:“我也难解先帝那几个手势到底为何意……当时,我只是为了尽臣子之道,让先帝能安然归天,便在病榻前向先帝盟誓,要尽己所能照看好四位年幼之皇子……”
濮阳兴自以为,他这样回答陆凯和丁奉,既道出了孙休托孤的基本事实,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和混乱,使他陷入尴尬的境地;又留有充分的回旋余地,为实现他与张布的密谋、改立孙皓为帝打下基础;同时,还可以对丁奉和陆凯进行反试探,摸清他俩在立谁为帝问题上的基本态度和意图。可是,他没有想到:丁奉和陆凯皆亲眼目睹或参与过朝廷中的多次政治斗争,官场上的阅历要比他丰富。所以,当丁奉和陆凯听濮阳兴这么一说,马上就明白了濮阳兴的心思和用意。
陆凯瞟了濮阳兴一眼,投石问路地说:“如此说来,先帝归天之前,并没有留下立何人为帝之遗诏与圣谕?”
丁奉也紧接着问:“先帝寝疾已久,丞相一直侍奉在先帝左右,在先帝清醒之时,可曾向丞相言及由何人继承帝位?”
濮阳兴摇着头说:“先帝清醒能言之时,从未向我言及由何人来继承帝位。”
话说到了这里,丁奉和陆凯已经摸清了濮阳兴并不想拥立太子孙□继承皇位,而是欲立他人为帝,但他究竟准备将何人扶上帝位,仍还是一个谜。于是,丁奉便顺藤摸瓜地说:“先帝归天已有两日,国家社稷无主,朝野人心浮动,臣民将士急盼新君。丞相应尽快拥立新君即位,以主国事。若再延迟,只怕外敌会趁机入侵,夷蛮要再度作乱,军心民心难以稳定,国家社稷有覆崩之危!”
“大将军所言甚是。我亦为此忧心忡忡,寝食不安。”濮阳兴满脸愁容,顾虑重重地说,“立君之事非同小可,稍有不慎,便会危及国家社稷之安全。故而,我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日夜思虑,难以决断。以大将军与征北将军之见,何人可君I临天下,定国安邦?”
陆凯见濮阳兴还在进行试探,怕钻入其设下的圈套,就再一次旁敲侧击地说:“丞相统摄国事,总揽全局,对内外上下之状况了然于胸。以丞相之见,何人君临天下最有利于国家社稷与民众?”
濮阳兴沉思了一会,吞吞吐吐地说:“大皇帝之七位皇子,六位已不在人世,只有齐王孙奋尚健在。但因其数违法度而被贬为章安侯,声名不佳。不可为君。先帝之四位皇子皆年幼,难胜重任,若拥立为帝,恐有危国家社稷。左思右想,我以为还是从大皇帝其他皇孙中选择一人继位为宜。不知大将军与征北将军意下如何?”
尽管这几年来,陆凯与濮阳兴的矛盾越来越尖锐,二人对军国大事的见解每每相左,几乎很少有一致的时候,常常要争得面红耳赤。但是令陆凯感到惊奇的是,濮阳兴今日之言,却几乎与他的想法一致,因而也就没有争论的必要了。他有点诧异地打量着濮阳兴,心平气和地反问:“以丞相之见,大皇帝何位皇孙可以君临天下?”
“大将军与征北将军皆朝廷重臣,对我国目前之困境了如指掌,因而朝野之人皆欲得长君……”濮阳兴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观察着丁奉和陆凯的面部表情,见他俩无什么变化,才接着说,“以我之见,我等要顺应时局之需及国人之愿,拥立大皇帝年长有为之皇孙为帝,以保国家社稷长治久安。”
丁奉听出了濮阳兴话里有话,知道他心中已有了目标,就故意倚老卖老地说:“丞相不必再兜圈子,还是直说出来吧。”
濮阳兴见时机已到,就直言道:“我以为大皇帝之皇孙、原太子之长子乌程侯孙皓可君临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