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话说,我家乡的小城是很美的,它不大,但很别致,既有江南的小巧,又有北方的宽厚。位置也坐落得恰到好处,南有大别山护卫,北有淮河水环绕,青山绿水,物化天宝,实在是个让人醉心的地方。说来小城已经很古老了,有了几千年的岁数。过去这里有个国家,叫黄国,可后来被楚国给兼并了。几经沧桑,几经更名,如今就叫了潢川。据说中国人的黄姓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如今在国外姓黄的华裔都还来寻根祭祖。为这,还拍了电视剧呢。
小城的古迹也是很多的,如小南海,金斗湖,铁旗杆,古黄城……每一处都有讲不完的典故,每一处都有一串串动人心弦的历史故事。这些数不清的古迹旧址,如今仍在默默地点缀着小城的风景,诉说着小城的沧桑,记载着小城的历史。而今天,我且不说南城的木阁楼、青石巷的古老,也不说北城的高楼大厦及大道的年轻,还有那一条静静流淌的小河从大别山脚下偏偏起步、文文静静地流来,又羞羞答答地依恋而去,就说说这座飞机场也是一件令人陶醉的事儿。
飞机场坐落在小城的西北隅。是小日本侵略中国的时候,端着明晃晃的刺刀强逼着这一方人民修造的。新中国成立后,飞机场自然回到了人民的手中。可不知是人们出于一种对小日本鬼子本能的厌恶,还是飞机场已失去了它应有的战略意义,打我记事起,除了每年一次的农用飞机外,飞机场就再也没有被别的飞机亲睐过,所以它一直闲置在那里,沦落为一个只供生长草儿的荒地。然而,它沦落虽然是沦落了,但毕竟不失大地特有的憨厚与朴实。让长草就长草吧,并专心致志的,把草儿伺候得美极,力所能及地向人们奉献着自己的一份微薄之力。
一到春天,小南风一撩,这里便满地的都是绿了。憋了一冬天的草儿,逮住了这个机会就满怀憧憬地疯长,一天一个样儿:今天的鹅黄,明天的浅绿,后天便是深绿色了。草儿很水灵,嫩嫩的、鲜鲜的,存心地招惹着人们的喜爱。在天幕的衬托下,飞机场显得更加广阔、博大与平和。这时候,飞机场上最忙碌的是牛羊。它们被冬天纠缠得瘦骨嶙峋的,肚里早就清汤寡水了,便急不可待地跑来催膘。它们当仁不让地抢占着地盘,认真负责地填着各自的肚皮。吃饱的,骚动不安地开始寻找着它的伴侣;失恋的,卧在地上低眉拉眼地回嚼着自己幸福的过去。有的闲庭信步,有的昂首翘望。天空的云朵飘飘悠悠,舒舒缓缓地向人间抒情。看它像花就是花,看它为马又是马,你要认为它是你的一位意中情人,它就有了一双烟雾朦朦的眼睛,似睡非睡,含羞带梦,情迷迷地看着你,让你随心所欲地想去。机场周围散落着一个个即将发迹的村庄,机场南面工厂的烟囱吹出的炊烟,摆弄着顽皮的风儿。风儿踏斜青草,一路走来,抚摸着机场仅有的一幢很有几分身份的老屋。老屋已经没有心思去顾忌自己的体面,懒懒地卧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固守着自己的历史。
到了夏天,机场最有滋有味的,就是夜了。每到黄昏,正是夕阳无限好的时候,城里人早早吃了晚饭,一盆清水洗去了一天的劳累,便款款地到飞机场找安逸来了。飞机场坦荡而宽容,什么人都能接纳:老年人来散步,青年人来乘凉,少男少女们便人约黄昏候追寻着爱来了。有的人干脆全家出动,带上一张很大的席子。往草地上一摊,老婆孩子都放倒在上面,舒畅了一家人。月出初照人的时候,机场就更有了情致:一轮风姿绰约的羞月有情有意地朝着机场窥视,先是羞答答的,后来才放开了胆子,把整个身子都探了出来,一古脑地将月色全部贡献给了人们。天,蓝的很净,水洗过似的,上面就镶了些小星儿。星儿在月光的启发下,时时刻刻地向人们眨着调皮的眼睛讨乖。最热闹的,是地上各种不明身份的虫子了,它们齐心协力地鸣叫着,不失时机地与远处池塘水田的蛙声遥相呼应,合奏着一曲夏夜的欢歌,让整个夜色都流动着悦耳的音响。月光明得可人,柔得也可人,平和而清华地浸润着万物的灵性。它洒在绿毯似的草地上,草地上便能看得见每棵草叶是什么样的形状和颜色。叶子被它浸润出了水儿,一闪一闪地透着迷离的光彩。月儿说这是我的魂。流动的萤火虫闪跳着调皮的光点,专到那一对对恋人们跟前顽皮,想方设法地挑逗着他们的情致。恋人们柔情似水,甜言蜜语,嘴上说着情话,心里想着爱处,激动得身子都在发抖,就时不时地溢出一声两声爱的音符。整个机场都在弥漫着多种美,多种爱,多种情的小夜曲。
爱,是忽视时间的。不知不觉中,月亮就不好意思地向西天坠去。蛙声,虫声,也疲惫了下来,接替它们的,是远村守夜的狗叫和报时的鸡鸣。露水早就急不可待地从草叶上爬上恋人们的衣裤,悄悄地分享着他们的爱心了。
飞机场对小城的少男少女们来说,是一处很难得的天地,因小城里没有公园和花坛,只有机场这个善良的地方为他们提供着一个宽松的幽会场地,他们就只有把爱托付到这里来酝酿了。他们为爱匆匆而来,又怀着爱依依而去。爱就在这萋萋迷迷的草地上幽幽地产生了……月夜真好,机场真好。
秋天里,飞机场便是孩子们的天下了。他们总是缠着爸爸妈妈买上最时髦的风筝,一路欢歌,一路笑语地来到飞机场。妈妈放线,爸爸持着风筝,孩子们就在爸爸妈妈前后左右地忙碌着。一声令下:放!爸爸一松手,妈妈就一步一回头地看着风筝跑着碎步。风筝便一任地向上飞飘了。孩子们又蹦又跳地在草地上仰望着,拍手叫好,天真烂漫得可爱。大人们也有了一脸的笑容,一脸的欢悦。天高远而湛蓝。朵朵白云卧在远天的山边,祥和而又平静地看着这些热热闹闹的人们休闲。风儿也极为清爽,对着风筝温温柔柔地吹。如不小心,重了,调皮的风筝便立马就要耍起娇来,在空中不安地摆动,逗得下面仰头翘望的孩子们一阵阵心跳:可千万不要栽下来了呀!
特别是星期天,城里孩子与乡下孩子都汇集到这里来,场面宏大,极为壮观。人山人海是不必说了,就连空中的风筝也在争奇斗艳,各领风骚。它们在不知疲倦地配合着地上花枝招展的孩子们忙碌。有经济头脑的商贩是定要把生意做到这里来的。卖什么的都有:风筝、线绳、饮料、饼干、水果……叫卖声声,热闹非凡。商贩们都精明得很,遇到买主,热情得像是知交,那表情,那腔调,让你如要不买上他的一些货物,就好像有一种罪过,再搭配上他的巧言话语,能使你心甘情愿地解囊购物,把你衣兜里的钱哄的一个子儿都不剩后,回扣给你的,就是一个肉肉的巧笑。
最寂寞的,便是冬天了。春的绿,夏的青,秋的黄,都被这霸气的西北风铮铮地一刮,全没有了。草儿藏了根,虫儿入了土,牛羊是不会再来了,人们也很少到这里来走动。如有一只两只还没有来得急撤离的大雁,从机场上空飞过时,也是匆匆忙忙的样子,偶尔留下一声两声凄凄的叫声,会使机场显得更加空旷和寂寞。不过也有一些快乐的日子,那就是下雪的天气。一场大雪后,机场便成了一望无际的银白,构造出了一副北国风光的画卷来。这时,机场到处就都有生机了:老年人到这里来赏雪,青年们到这里来拍照留影,少男少女呢就欢欢喜喜地谈情说爱来了。孩子更是快乐的无比,开心极了,打雪仗、堆雪人、滑雪橇……真是风雪不足畏,童心能胜寒了。于是,机场就时不时地爆发出孩子们的笑声,流动着年轻人的爱意,飞扬着老年人的欢乐。
可忽有一天,飞机场一不留神就长出了房屋。原因是小城改革开放后便有了出息。经济一发展,领导就想起了体面,扩街道,修门面,把小城打扮得花园似的。可这一打扮,搬迁的居民呢,小城就容不下他们了。领导们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搬迁到飞机场去吧,那儿闲着也是闲着。于是乎,飞机场便渐渐地长出了房屋,被居民慢慢地全给占了去,昔日的风景就不复存在了。
“这样也好。”有人说,让它闲着干什么呢,盖上房子不是使小城更壮观,住房更宽敞了吗?如此这般,人们都皆大欢喜。
可过了不久,人们感觉出了问题,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不舒服了。特别是到了夏天,人们都烦窝在家里,扇着热风,再无去处的时候,以前的飞机场便成了人们眷念向往的地方了。少男少女们被迫挤到马路边上谈情说爱,吃着灰尘,听着噪音时,更是想念机场的好来。孩子们就更着急了,睁着一双双还没有负担的眼睛,对着爸爸妈妈问:“我们再到哪儿去放风筝呢?我们再到什么地方去滑雪橇呢?”大人们无言以答,但心里总有一种淡淡的遗憾,这时才感到飞机场对小城人的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