蜻蜓不说话，良夏早回家
夏川山
茶娓曾经爱极了那只翠绿鲜活的蜻蜓风筝，她把它挂在床头，每晚做梦伴着它飞翔。然而当下，她一把拽下那只风筝扔在地上，双脚拼命踩踏。
她恨死了蜻蜓风筝，恨死了顾小宝。
一
“顾小宝！顾小宝你给我出来！”
茶娓其实并不习惯这样的大呼小叫，这是她第一次在公众场合发脾气。在过去，她温婉可爱，特别爱笑，是人见人爱的淑女，说话的分贝刚刚能让人听清楚而已。所以当她站在顾小宝的店门前大声嚷嚷的时候，嗓子竟痒得险些咳嗽起来。
彼时顾小宝正踩在一张椅子上，手里握着准备更换的灯泡。可有些事儿就是来得猝不及防，灯泡还没来得及换上，顾小宝就被茶娓的咆哮声吓得滚到了地板上。
他揉着摔疼了的胳膊肘跌跌撞撞出门去，迎面便是茶娓的臭脸。他不明所以地问：“你怎么啦？看把我摔的。”
茶娓见状不仅不安慰，反而伸手拍了一下他的伤处：“疼死你！疼死你得了！”
“嘶——”顾小宝的伤处雪上加霜，他疼得差点儿背过气去，“我说你有毛病啊，好好的天气干吗来找我的茬！”
茶娓反倒是不说话了。她目光如炬，冷笑如刀，四个指尖的力道将顾小宝推搡至一旁，接着跨进店里：“呵，干了那么丢人的事儿还好意思张扬，我给你留面子才进来跟你讲话。”
“丢人？”顾小宝摸了摸后脑勺，莫非是自己失忆了？我顾小宝修好的东西不少，做的事儿也不少，唯独跟“丢人”二字碰头不多呀，这丫头是哪根筋搭错了，要来污蔑我？
茶娓斜眼瞪他，见他一副装糊涂的模样便说：“哟，原来还是个演技派呀？那么姑娘我就给你一提示……”她朝柜台里走了几步，食指戳向一台笔记本电脑，“上回我请你修电脑，你是不是干了什么偷偷摸摸的事？”
顾小宝一听，火气就来了：“我顾小宝可不是变态，干吗要偷偷摸摸的！”
看来他是死活不认账了，茶娓揪起他的领子便说：“好，那我送你去派出所喝茶！”
二
一个月前茶娓从顾小宝的手里接过那只蜻蜓风筝的时候，压根儿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这天茶娓上QQ，接到一个“好友验证成功”的提示。她瞬间就激动了，打开对话框，跟对方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了起来。可能是因为激动而操作太快，QQ整个卡住了。茶娓慌手慌脚地摆弄死机了的电脑，不小心碰翻了一旁的水杯，这回可好，电脑终于不死机了，整个黑屏了什么也看不见。
在多次重启不成功之后，茶娓抱着电脑到楼下找修理店。因为刚搬到这个新开发的小区，周围环境不熟，她便沿着人行道一路走一路看，突然间，一个卖风筝的店子吸引了她。
记得小时候，爷爷常领着茶娓放风筝，那是她最快乐的回忆。没过多久，她就被回忆领进了店门。
“老板，你这风筝怎么卖？做得还挺精致的。”她顺手摆弄起一只蜻蜓风筝，似乎在众多风筝中，唯独这只蜻蜓最清新别致。
“精致是当然的，都是纯手工的哦！”顾小宝受到夸奖，说话的声音都高了几度。
“我想买这只蜻蜓，多少钱呢？”
“哎哟真不好意思，我这里是电脑维修店，这风筝……可不是用来卖的，纯属个人娱乐。”他脸红红的，情不自禁地摩擦双拳。
电脑维修？茶娓跑到店门外拨开那些硕大的风筝，果然看见了被深埋的招牌上写着：小宝电脑维修店。
“不过！”小宝以为茶娓是不高兴了，连忙让步，“我倒是可以送给你，就当交个朋友，你是来修电脑的对吧？”
茶娓一听电脑二字，瞬间蒙了一下，她看着风筝就把电脑的事儿给忘光了。过了一会她笑呵呵地点头：“对对，我是来修电脑的，那么就拜托你啦，谢谢你的风筝。”
三
其实，故事的开端源于一个QQ号，严格来讲，是苏小城的QQ号。
茶娓跟随家里搬到东城区来是这个学期的事。开学第一天，她在食堂排队打饭，不知为何突然间有些眩晕，端着餐盘往回走的时候，险些倾倒。而就在此时，苏小城有力的手臂托起了她的身体：“同学，你还好吧？”
苏小城是班上的体育委员，皮肤不算黝黑，但只要阳光一晒，就像是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显得特别有精神。
他算是茶娓进入新学校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后来茶娓发现彼此就在隔壁班，更是觉得有缘分。一回生二回熟，多见了几次面，多聊了几次天，茶娓终于壮着胆子问苏小城要了QQ号。
本以为要了QQ号，彼此交流的机会更多了，而且那天在网上聊天的时候，也挺开心的，可是今天茶娓去找苏小城的时候，他却显得那样冷漠。
“苏小……”她看见走出教室的苏小城，远远地叫他，然而却意外地看见紧紧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女生。他们有说有笑，看上去开心极了。茶娓的性子其实还是有些急躁的，她不想再拖下去，那样只会让自己胡思乱想。于是她快步追了上去，扯了扯苏小城的衣摆。
“苏小城，你干吗不理我？”
苏小城回过头来，看见茶娓：“哦，是你啊，你是茶……”他挠挠头，居然记不清对方的名字。
一旁的女生不禁露出窃喜，同样作为女生的茶娓自然能读出那笑容的潜台词：切，人家连你名字都不知道，还来搭讪，真不害臊。
茶娓看着装糊涂的苏小城，心里突然明白了。那个女生说得对，他不过是在自己初来乍到的时候扶了自己一把，他也有自己的朋友自己的圈子，没有理由帮了我还非得拿我当朋友。我居然还傻乎乎地问人家要QQ，真笨啊我……茶娓想到这里，说了声“打扰了”，便低着头跑回了自己班上。
没想到放学的时候，茶娓听见旁边的女生小声议论道：“诶！你们看，是三班的苏小城！他怎么不回家站在咱们班门口啊？”
四
茶娓惊慌失措地看向窗外，苏小城果然在那里。不过她也没有过多在意，她想：或许苏小城只是来等他的朋友吧，反正他朋友多了去了，全世界都是他朋友。除了我。
“茶娓！等一下！”
茶娓出门的时候刻意躲过他目光所及之处，没想到却听见他叫自己的名字。她愣了愣，转过身来的时候苏小城已走到她的面前：“你是叫茶娓是吗？我特意去打听清楚的，不好意思……”他低下头与她耳语：“你知道的，我们体育生愣头愣脑的，记性不太好，空有一副好身体，你可别生我气啊……”
他直起身来，冲茶娓咧出大大的微笑，她一瞬间就被那微笑感动了，怎么会有这么阳光的微笑呢……当她还在心里YY的时候，听见附近有人在起哄，于是她拉着苏小城躲过同学的目光。
“其实……我没生你的气啦，只是当时觉得自己太冒昧了，我还以为做了什么事儿冒犯了你，你才对我那么冷淡的……”她低着头，脸红红的，像是滴水的樱桃。
“唔……不过那天我还真是有点难过呢。”男生突然说。
“那天？”茶娓猛地抬起头，瞪大双眼，“哪天啊？”
“就是咱们第一次聊QQ的那天啊，你说你想看我打球，我说下午五点半球场见，结果我等到了七点你都没来……”
茶娓根本没看到这条信息，估计当时电脑恰巧自动关机了……不对！她记得，把电脑领回家后特意去翻看了留言，可是什么也没有。她突然想起那天修电脑的小子……于是便出现了最开始的那一幕，茶娓揪着顾小宝的领子，质问他是不是修好电脑后点开了她和苏小城的对话框。
“我当时没有关掉QQ，所以修好了以后，还是可以直接看到的对吧！”她手上的力道又重了一分。
顾小宝像是做贼心虚似的，一鼓作气把她的手拽开，默默走向一边背对她说：“反正我没干什么坏事，我可以对天发誓！”
茶娓心想，呵呵，果然是你小子干的：“谁要你发誓，真没文化，还信这种东西，我告诉你，以后你离我远一点！”
茶娓回到家越想越气，无意中瞥见墙上的那只蜻蜓风筝，伸手去碰了碰，最终下定决心大力扯了下来，扔在了地上。可是就算是这样也不能让她消气。
正当她不知如何泄愤的时候，电话响了。
五
茶娓虽然平时就把自己打理得妥妥帖帖，但还从来没像今天这样用心过。
她花了四十分钟挑出最天时地利人和的裙子，又借妈妈的化妆品给自己化上浅浅的妆，万事俱备之后，终于舍得走出门去。
那天的电话里，苏小城问她这个周末愿不愿意去海洋馆玩玩，恰好他有优惠券。茶娓当然是一口答应了下来，并且立马把那个晦气的顾小宝忘得一干二净，满脸都是“好心情”三个字。
她朝着约定的地点走去，恰好苏小城正在前面走，而当她想要叫出苏小城的名字时，却意外地发现顾小宝鬼鬼祟祟地跟在苏小城后面。
茶娓追上去，用力拍了下顾小宝的肩：“变态！跟在人家身后干什么！”
“嘘……”顾小宝这副神秘兮兮的样子更是把她弄糊涂了，“你和那个男生是不是认识？”
“我认不认识管你什么事。”茶娓双臂叠在胸前一脸不屑。
“我劝你跟他保持距离，他……”顾小宝本来想说他不是什么好人，突然又被茶娓打断了。
“我觉得该保持距离的人是你！好好开你的店去吧，人家的事儿你少管。”茶娓将凑近说话的顾小宝一把推开。
“茶娓？！”苏小城听见熟悉的声音折了回来，意外地看见茶娓正跟一个男生拉拉扯扯。
茶娓一见是苏小城，低声跟顾小宝说：“别跟着，听见没。”接着扭头扬声道：“来啦！”
六
海洋馆一日，茶娓心花怒放。可第二天，她这朵花便瞬间枯萎了。
刚走进学校，就听见有人在默默议论自己：“你瞧，那个头发直直皮肤白白的女生就是茶娓。”
“看不出来她这样的女生居然……噗！”哄笑一团。
茶娓感到很不舒服，但她没有勇气走过去质问，只好埋着头往教室走。
没想到刚走进教室，就有男生抓着一沓纸在教室里边跑边朗诵：“九月一日，这天我打饭的时候，差点晕倒，而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将我稳稳扶起……九月四日，我知道他的名字了，他叫苏小城，居然还是隔壁班的同学哦……九月二十七日，我们认识快一个月了，要不要向他要QQ号呢，好希望能跟他聊聊天……”
茶娓不敢相信，这些句子，通通来自自己的日记。自己的日记究竟是怎样变成当下的“畅销读物”，她不知道。但她清楚的是，听见别人公开朗诵自己的日记，有多么害臊，有多么丢人！
“别念了！”她追上那个男生，“听见没有！我叫你别念了！”
“自己写的东西还怕被人看见啊，哈哈哈……”
咔嚓——
茶娓冲上去，夺过那些打印稿，用了惊人的神力一把撕开，班上瞬间鸦雀无声。
她美丽的头发乱了，在空气中微微颤抖，她的眼泪止不住了，吧嗒一声滴在纸上。
这种新闻，自然不可能躲过当事人苏小城的耳朵。
放学后，茶娓像是做了亏心事似的猫着腰溜出教室，没成想一头撞在苏小城的肚子上。
“苏小城，你，你没事吧……”她这无心一撞，可把苏小城撞得不轻。
“没事……”他揉着肚子，“那件事我听说了，你的心思我的明白，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咱们都当作没发生过，好吗？”
“不，怎么能当作没发生过，我在意的是，究竟是谁把我的日记泄露出来的，明明在电脑里锁得好好的……”她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要是被我查出来了，我一定要让他好看！”
苏小城被这姑娘的口气惊倒，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人影：“去海洋馆的那天，你和一个男生……会不会……”是他？
茶娓恶狠狠地眯了眯眼，眼神像是要把顾小宝撕成碎片。
七
终于，茶娓违背了自己的誓言，再次去找到了顾小宝。而这一次，她什么话也没说，走进店门便抓起一只风筝，扔到地上，踩碎。踩到第二只的时候，顾小宝终于回过神来，连忙阻止：“你干吗踩坏我的风筝？你知道我做了多久吗？”
茶娓冷笑：“是啊，可你知道隐私对一个人有多么重要吗，你不是照样毁坏得理所当然？”
“毁坏？”顾小宝又被说蒙了，茶娓却又开始踩他的风筝。
“喂！你别踩了，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不明白？”茶娓顿了顿，“你不是喜欢发誓吗？那好，你发誓，我电脑里的日记不是你泄露出去的。”
“你电脑里的日记？”顾小宝举手发誓，“我真的没看过你电脑里的日记。”
茶娓觉得跟这样的无耻小人再说下去也是无益，扭头便走，然而就在她将要踏出门去的时候，顾小宝的一句话让她顿时震惊。
“那个男生是不是给你发过一张电子贺卡？”
八
下午是学校的大扫除，茶娓趁周围的人不注意，跑去了隔壁班。
她犹豫再三，终于鼓起勇气把苏小城叫了出来。
“苏小城，我想问你一件事……”苏小城当然不会想到茶娓会问起文件夹的事，原本阳光明媚的声音瞬间喑哑了下去：“那个文件夹只是……一张贺卡呀。”
“真的？你敢看着我的眼睛说吗？”茶娓丝毫不肯放弃。
苏小城正如他自己所说，虽然拥有强健的身躯，可意志和心理战线却极其薄弱。他哪里敢看茶娓的眼睛，那简直就是对他的煎熬。
“好吧！我承认，你的日记的确是从我的电脑上泄露出去的，只不过不是我干的。”
苏小城说，那天他跟茶娓聊天的时候，正好朋友来家里玩，得知此事，提出“逗一逗这个新来的插班生”。苏小城总是把朋友放在第一位，经不住朋友的怂恿，便把电脑的使用权交给了朋友。
结果，朋友便以苏小城的名义给茶娓发了一个外表看上去是电子贺卡，而实际上是一个可以窥视对方电脑资料的恶意插件。
而这个秘密，是顾小宝最先发现的。当他把电脑里的水和线路处理完毕后，他打开电脑检测是否修好，没想到苏小城的对话框突然间弹了出来，上面便是他的留言。
他打算等茶娓来取电脑的时候提醒她留言的事，没想到这时，精通电脑的顾小宝无意中发现桌面上的那个恶意插件。而随后他又查出了插件的来源。
之后的事便可想而知了。顾小宝从茶娓口中得知QQ的主人就是苏小城，然后……尾声
因为自己的莽撞，茶娓误会了顾小宝，她想过去道歉，可迟迟未能有胆量面对他。
而这天，她的电脑又出现了小问题，虽然明知道自己试着修也能修好，但她却觉得，这似乎是一个不错的借口。
她抱着电脑，直奔“小宝电脑维修店”：“小宝师傅在吗？我要修电脑。”
茶娓的到来让小宝喜上眉梢：“唔，你拿来我看看……”
“能修得好吗？”茶娓装作电脑白痴的样子一脸正经的问，而小宝依旧是那样自信：“放心吧！没问题。”
“嗯，那么就拜托了，我……我就先走了？”她还是没敢把那句“对不起”说出口。
“等等！”突然间，小宝叫住了她。
茶娓回过身来扬起眉毛：“怎么了？”
“送给你我新做的蜻蜓风筝，我记得，你喜欢的。”
（选自《读友》2012年10月）
闪亮的日子
铁头
一
我少年那会儿，总爱爬上自家的围墙，像只大公鸡那样，走来走去，还把脖子抻得老长，像个鳖那样，慢悠悠地东张西望。巷子总是很窄，对面是陈水水家。我在墙上走着，能望见陈水水吃黄瓜，吃树莓，吃日落的金色余晖，或打哈欠，打喷嚏，打晾晒的被子，或看电视，看画册，看不怎么帅的我。
也许是我不怎么帅的缘故，她看我的时候从来不好好看，经常抗议似的冲我挥舞她的小拳头，还龇牙咧嘴地吓唬我。
小学毕业的暑期是又热又长，我没准十四岁，只要无聊便蹲在墙顶，为打发时间，有时还特意带了一网兜草莓和一裤兜葵花子，一边飞快地吃，一边扯开嗓门唱歌，我唱：哦哦，给我一杯忘情水，换我一生不伤悲，就算我会喝醉，就算我会心碎，不会看见我流泪……我想以我之歌喉吸引陈水水我那心中女神的注意，可换来的总是她的一个白眼，外加重重的十分夸张的一声：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