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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山茶花

【阅读提示:香奈儿和普鲁斯特的交情,就像这山茶花一样。他们之间的关系,比普通朋友更亲密一些,比情人又稍淡一些,有点像结拜的兄妹。像这样关系的,香奈儿一生中还有很多,如毕加索、佳吉列夫、考克多等。】

1929年夏末的一天,俄罗斯的芭蕾大师佳吉列夫在威尼斯生命垂危。佳吉列夫让人给米莎发了一封加急电报:速来,还可以见一面。米莎一直和佳吉列夫保持着私密的关系。

当米莎赶到时,佳吉列夫身上盖着几件衣服,但他在盛夏里仍然打着哆嗦,嘴里喊着冷。他的朋友李法尔和科什诺守在床前。米莎给他买来了一件毛衫,佳吉列夫虚弱得连穿毛衫的力气都没有。

佳吉列夫眼看着就不行了。米莎给他请来了一位牧师。

“我喜欢你穿着白色的衣服来送我。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你就穿着白色的衣服。”佳吉列夫向米莎提出了最后一个要求。

在凌晨3时,佳吉列夫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一个来自俄罗斯的芭蕾舞大师在威尼斯告别了人世。

佳吉列夫生前是一个热热闹闹的人。但是,李法尔和科什诺都没有钱给他办一场热热闹闹的葬礼。米莎身上带的钱也不多,她准备天亮后就去当铺将自己身上戴的珍珠项链换些钱,好安葬佳吉列夫。

黎明时分,香奈儿赶来了。

当时,香奈儿正和威斯敏斯特公爵在地中海上航行。香奈儿说自己有种预感,担心佳吉列夫有事,所以她就赶到了威尼斯。

香奈儿出现得太及时了。她可以让佳吉列夫体面地上路。

第二天,长长的一队轻舟从格莱西东正教堂驶向圣米歇尔公墓。科什诺和李法尔为自己不能为这位一生在寻找天才的芭蕾舞大师做些什么,决意扶棺而行。

轻舟划过,水面上泛起白色的水花。一如米莎的一袭白衣。

佳吉列夫留给这个世界的,只有一对袖口纽扣。在他入殓时,李法尔用自己的纽扣换下来的。

“以后的芭蕾舞会变成什么样呢?”米莎说。

“佳吉列夫的时代已经结束了。”香奈儿摘下了胸前的山茶花。

佳吉列夫是个快乐、有趣的人。送走了佳吉列夫,香奈儿想起了与他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

当时,香奈儿和米莎住在巴黎莫里斯酒店。米莎收到了佳吉列夫的电报,说是要从伦敦来看她。香奈儿想看看米莎的知已是一位什么样的人,正好没有什么事情,就陪着米莎在酒店里等待。

有一天晚上,佳吉列夫到了。香奈儿坐在角落里,当佳吉列夫敲开门的时候,露出了一张典型的俄罗斯人的脸。香奈儿就认准了这是米莎常挂在嘴巴上的情人。

佳吉列夫和米莎相见,并没有情人相见的那种高兴和激动,相反他的脸上有着几分焦灼和苦楚。

“他是从伦敦逃出来的,他欠了一大笔钱,连酒店的房租都付不出了。他的那些演出都要泡汤了。”米莎给香奈儿做着介绍,“我又帮不上什么忙?”

这是香奈儿第一次看到佳吉列夫。她不知道怎么安慰才好。佳吉列夫呢?也是一脸的羞涩。他第一次见到这个漂亮陌生的女人,就被米莎揭了“老底”。

待米莎到隔壁房间去倒水时,香奈儿用眉笔在一张纸片上匆匆写下了丽兹酒店的地址,递给了佳吉列夫。

香奈儿顾不上多想,自己为何要这么做。她只知道,米莎没有足够的私房钱,是帮不上佳吉列夫的。

当天晚上,佳吉列夫来到丽兹酒店。香奈儿开门见山地问他在伦敦欠了多少钱,要多少钱才能将他“赎出来”。

佳吉列夫稍加思索,说了一个数字。

“不要和米莎说起这件事,当然也不要和别人说。”香奈儿拿出支票,在上面签了名。

佳吉列夫将支票拿在手中,结结巴巴的,不知道怎么感谢才好。他是第一次见到香奈儿。

“快去吧。”香奈说。

“那我现在就去取钱。”佳吉列夫弯腰致谢。他太激动了,忘了银行早已过了下班的时间。

这以后,佳吉列夫就搬到了巴黎。也是他,将斯特拉文斯基引荐给了香奈儿。

对于欧洲的艺术天才们来说,佳吉列夫是一个杰出的伯乐,他总是能够发现人才,并把他们推上舞台,比如西班牙的法拉,彼得堡的斯特拉文斯基、阿尔格耶的萨蒂。

对于舞蹈、音乐和绘画领域来说,他是一个巴尔扎克式的多产者,他为法国引进了原汁原味的皇家剧院芭蕾舞,将东方的情调引入到了西方,让西方的艺术多姿多彩起来。

佳吉列夫创作过很多舞蹈。比如《林中仙子》、《玫瑰芳魂》,还有《母鹿》、《水手》等。特别是在1920年代,他的舞蹈在欧洲的舞台上盛行。

在香奈儿看来,佳吉列夫是一个充满魅力的人。他总是在忙,充满激情地忙着,他资助文艺工作者周游欧洲,自己却破衣烂衫;他会没有任何原因地买下天价的画布,然后转手送给别人。他会为陷入困境中的艺术家而奔走,比如《春之祭》的重新登场全赖他的促成;他会为排演一场绝美的演出,而不怕破产。

“我并不担心没有钱,我如果重演《彼得鲁什卡》,便可以轻轻松松赚得100万,我也能靠演《天方夜谭》来维持生计,就像其他人靠演《奇迹》或《蝙蝠》来谋生,但是我更在意自己的快乐。”有一次,佳吉列夫和香奈儿谈起当时的窘境时说。

佳吉列夫在意自己的快乐,也给别人传递了快乐。他在自己剧作中不时地冒险,有时就会让他把以前赚的赔个干净。

有一天,一群债主逼住了他,要他在一天之内还上1000英磅,否则晚上就不让他的剧作开演。佳吉列夫就去了埃德蒙亲王夫人那里,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亲王夫人让人给了他七万五千英磅。这足够他对付一阵子了。

后来,佳吉列夫把这段经历当作笑话说给香奈儿听。香奈儿笑了笑说:“你怎么不先找我呢?如果你先找我,我可以给你二十万啊。”

“女人怎么都对你这么大方?”米莎在一旁羡慕地说。

“只有你从我这里索取。”佳吉列夫说。

“你怎么这么讨厌!”米莎朝佳吉列夫擂了一拳。

“不过,我愿意为你效力。”

当普鲁斯特在他衣服的纽扣孔上插上一枝山茶花,他震惊了整个盖尔芒特沙龙——佩戴山茶花这一举动,在法国上流社会中意味着暧昧的气氛。

然而,香奈儿对普鲁斯特的这一举动十分欣赏。她爱山茶花,热爱山茶花几近完美的圆润外形。特别是山茶花在黑色衣服或者黑色头发映衬下的奶白色,让人看得特别舒服。

香奈儿把山茶花别在帽檐上、口袋上、腰部和大衣翻领上。香奈儿在服装设计中经常运用到山茶花的图案,比如把它们绣在女式衬衣上和鞋子的前端,还让它们凸现在金色的钮扣上。

香奈儿和普鲁斯特的交情,就像这山茶花一样。他们之间的关系,比普通朋友更亲密一些,比情人又稍淡一些,有点像红粉知已。像这样关系的,香奈儿一生中还有很多,如毕加索、佳吉列夫、考克多等。

毕加索,和戴高乐、香奈儿并列为20世纪的法国贡献给世界的三个响当当的人物。香奈儿和毕加索,毫不相关的两个人之间曾经有过长期往来。

毕加索是1900年到巴黎的。那时香奈儿还是一个修道院里的一个女生。等到他们认识的时候,毕加索刚刚从罗马回来。与他同行的有萨蒂和考克多等人,后来他们都和香奈儿成为好朋友。

当然,这些男人没有少花香奈儿的钱。好在香奈儿成为有钱人之后,在花钱上很慷慨,只要这些朋友玩得高兴。

天才的毕加索也是一个个性特立独行的人,比香奈儿只大两岁。有人这样评价毕加索:他一生是个不断变化艺术手法的探求者,印象派、后期印象派、野兽派的艺术手法,都被他汲取改造为自己的风格。他的各种变异风格中都保持自己粗犷刚劲的个性,他有过登峰造极的境界。

正因为如此,追随她的女人可以说是数不清,但她们很少有人落到好的下场。毕加索对女人有着极强的控制欲,这些女人要么沦为他的保姆、佣人,要么被他遗弃。妖艳的费尔南德、肤浅的美妇人玛丽、头脑贫乏的舞蹈演员奥尔加,对自己如何成为弃妇,都是终生不得其解,在穷困潦倒或半疯癫中度过余生。只有画家吉洛是个例外,她在看出毕加索的本质后,坚决地离开了他,重新建立起属于自己的生活。吉洛的举动,无异于是对毕加索的挑战,引起了毕加索的仇视。

对于这一些,香奈儿了如指掌。

毕加索在女人面前一直表现出了狂妄、狭隘和强势。当香奈儿与他相遇时,又会是什么样的情形呢?

当米莎得知香奈儿在与毕加索交往时,对她说:“我来帮你防备这个男人吧,他可是超级少妇杀手。”

香奈儿笑着说:“算了吧,该防备的人是你,你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把世上的好男人都抢光了。”

米莎所到之去,只要她愿意,那就会“寸草不生”。她是天生的风流特性,一点也不输于他那好色的父亲。

玩笑归玩笑。

香奈儿在与毕加索交往时,时刻提醒自己不要走得太近,否则就是飞蛾投火。因为与毕加索惹出绯闻的女人,最后的结局就是明证。

香奈儿从一开始,就没有想成为这样天才人物的情人。做情人难,做天才的情人更难。

据说,毕加索曾经多次试探过,想让他们之间的关系推进一步,但香奈儿不置可否。最终,毕加索还是放弃了这种企图,以朋友的身份继续交往着。这样一位灵性飞扬的女人,如果做不成情人,又成不了朋友,实在可惜。这面对样,他们之间的友谊倒是保持了几十年。

毕加索是香奈儿家的常客之一。许多朋友在这里喝酒聊天到深夜,有时,毕加索嫌回家太晚,就在香奈儿的客房留宿。香奈儿习惯了他们这一套,晚上到了时间,就回自己的房里去睡觉,任他们再闹下去。

香奈儿也经常造访毕加索的画室。毕加索作画时,一般不喜欢别人在旁边观看,不过对香奈儿是个例外。事实上,香奈儿并不懂得毕加索的画——“毕加索对我来说,他的那些画就是对数表,怎么也看不懂”。

对数表对断断续续上过几年学的香奈儿来说,如同天书。毕加索那些印象派、后期印象派的画作,确实不是那么浅显易懂。但这并不妨碍香奈儿从毕加索的绘画艺术中吸取营养。

据说,毕加索还有一个炼丹士的洞穴。香奈儿常到那个洞穴去,那里并不炼丹。巴黎的画商常在洞穴外等着他的每一幅新的作品出来,他像珍宝一样被包围着。

据说,香奈儿总店的那面“镜梯”,就是受毕加索的立体主义的影响。模特们在一楼走秀,香奈儿坐在四楼,通过一道道棱镜,就可以看到模特们的表现,也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观众的表情。至于毕加索,他也深深欣赏香奈儿表现出的独特的审美观,他亲昵地称呼她为“小黑牛”。

毕加索对女人算不上不友好,对同行也很挑剔,经常将不合他口味的朋友踢出他的生活圈子。但香奈儿每次都成为“漏网之鱼”。

“我对他一直怀有深厚的友谊,我想他对我也是如此,虽然经过很多风雨,但我们之间的友谊没变。20年里,一切都充满着魅力。”香奈儿曾经为她的这一段交往,做了这样的总结。

毕加索则说:“她不仅是一个很有品味的女人,也是一个很懂生活的女人。每当在她家聊得夜深而留宿时,第二天早上,餐桌上总有专门替我准备的合口味的早点。”

在很多人看来,毕加索毫无疑问是一个天才。当莫迪里亚尼和格里斯淡出人们视野的时候,毕加索依然如故。他几乎就是一个魔鬼。他会在招魂桌上惊扰一代代年轻的画家们,直到香奈儿去世两年之后,他才退出了江湖。

可是,香奈尔与他长期往来,却很难对毕加索做出准确的评价。

毕加索是一个个性很强的人。香奈儿的个性也很强。很意外的是,她与个性很强的人能够相处得很好。

香奈儿与这些大艺术家在一起的时候,十分尊重他们,但也保持着自己的自由。在香奈儿看来,如果对方让人景仰得令人窒息,便不是真正的艺术家。

毕加索称,“香奈儿是欧洲最有灵气的女人,一件小黑裙就足以让她不朽”。萧伯纳给她的头衔则是“世界流行的掌门人”。

在这些“红粉”知己中,也有与香奈儿走得很近,产生爱的情愫,或险些步入婚姻殿堂的。

作为毕加索、马拉贡、马蒂斯的朋友,勒韦迪是一个诗人,一个纯粹的诗人。欣赏他才华的人,不仅仅是香奈儿,还有当时的阿波利奈儿、雅各布等知名人士,布列东则称勒韦迪为“那个时代最伟大的诗人”。

据说,香奈儿是在与毕加索等人的交往中,认识了这位诗人。他曾经指导过香奈儿读书和写作。有一段时间,香奈儿迷上了格言创作,就是受这位诗人的影响。香奈儿曾经把自己写过的几段话捎给他,结果他像老师批改一个小学生的作业一下进行圈圈点点,最后还没有忘记给予鼓励:你捎来的三段话,说不定在今后会成为名言,特别是最后一条最为完美,达到了同类名言中的最高境界。

与其他人喜爱吃喝玩乐相比,这位诗人只爱他的诗,只爱找个安静的地方驰骋他的思维,然后找片纸记下来。

勒韦迪从一个出版家那里接受了一份微薄的薪资,然后带着美貌的妻子住进了特拉普会修道院,成为一名修士。有多少人愿意为一个诗人开更高的薪水呢?

香奈儿出于对朋友的关心,资助他一笔钱,让他走出了特拉普会修道院。

“你要是把每首诗都写在一张张纸上,再签上你的名字,就像你的那些画家朋友签名一样,保证你也会像他们一样富有。”香奈儿吩咐着,她愿意像卡佩尔当初资助自己那样地来支持勒韦迪。

“可是,这很难让我做到啊。”这就是视金钱如粪土的诗人,他不想自己多一个女主人。

勒韦迪走出修道院之后,立即被流水蜚语所包围。

在一次车祸之后,不堪重负的诗人祈祷着:“行行好吧,主啊,就让我做一个无名诗人吧。”他更加合适修道院里与世无争的生活,大街上的滚滚红尘不是他的所爱。

有一天,香奈儿给他拍了一封电报,说是迫切地想见到他。诗人给她良师益友般的指导,让香奈儿对诗人多了几分倾慕。

“我很快就来看您,但我呆不了多久。”勒韦迪直截了当地说。他需要修道院的宁静生活,不想让自己因为享乐而鄙视自己。

勒韦迪的宁静生活态度,一度让香奈儿着迷,她甚至产生了想与他结婚的想法。但是,勒韦迪有着一个意气相投的漂亮老婆,愿意在修道院的青灯枯卷下陪伴着他。有此红颜,诗人心无旁骛。

因为勒韦迪的逃避,香奈儿对诗人的单相思,最终没有化为一场火辣辣的爱情。诗人写下的句子是简单的,他的思想也是简单的,他把这些都只当作友情而已。

“爱情只能始于爱情,纵有再强烈的友情也无法转化为最微弱的爱情。”勒韦迪临分手时,将拉布吕耶尔的《品格论》中的这句名言抄给了香奈儿。

如果没有爱,友情无法转化成爱情。诗人对香奈儿是如此,香奈儿对毕加索,对佳吉列夫,又何尝不是如此。其中虽不乏山茶花般的暧昧,但还是保持着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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