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年轻时曾到应城石膏矿去卖工。
外婆的祖籍是鲢鱼地周村,嫁到郑村外公后,生了我妈和我姨妈还有小舅三人。后来外婆在外公死后被族长卖到应城石膏矿,又生了五个儿女,其中三个舅舅,两个姨妈。
我们称郑家为“家家的”,称膏矿为“远家家的”。
应城有三宝:温泉、石膏、灵芝草;应城是个金银窝,去就吃盘缠,回来吃被窝。因此,石膏矿对于每个贫苦农民来说,都具有巨大吸引力。而外婆家就在膏矿附近,这就为父亲在石膏矿落脚卖工创造了便利。
石膏矿距我家约有三四十里路程,在交通不发达的过去,主要靠双脚行走。好在那年月,父亲身体健壮,有用不完的劲,每天早晨起来挑一担萝卜到应城去卖,下午赶回来还要下地干活。一次,应城萝卜大跌价,父亲没法,只好挑着萝卜下乡。走到黄家滩时,被一个伪军司务长连篮子带秤挑进了碉堡。父亲等了一下午,又急又饿。直到煞黑,一好心的连长才把家业还给父亲。从那以后,父亲改脚到盐棚卖工,主要工作是剁柴。那时正是日本人进中国没几年,日本大肆掠夺我国的石膏资源,为了对付共产党,在我国的领土上,实行食盐专卖。应城食盐,又称井盐,主要通过石膏的附产物拦板,含有大量盐类物质,经水溶解后,捞起,然后用大火熬,结晶出食盐。星罗棋布的盐锅,既是共产党团结工人的基地,又为解放区提供大量食盐。盐锅工人经常暗杀日本人,办法是乘其不备,用麻布袋一蒙,当烧柴投进火炉,不留任何痕迹。但是一旦被日本人发现,不仅盐棚被毁,许多工人还要惨遭杀害。盐锅的管理层次是:老板、大伙计、二伙计、管家等。由于父亲聪明机智,深得同仁信任,赚了好多钱。父亲把一部分钱寄回家里,补贴家用;一部分钱则孝敬外公、外婆,因此外婆很喜欢父亲。尤其是与外公同住一屋的一位老人,更欣赏父亲。那位老人有位姑娘,比父亲小几岁,天生丽质,温柔可亲。老人经常找父亲闲聊。老人住在上房,姑娘住在下房,到老人房中去,须从姑娘房门口经过。有一天,老人叫父亲第二天早上到他房中拿钱买烟叶。时值六月,父亲去时,从姑娘房口经过,姑娘赤裸着身子望着父亲。父亲极为惊慌,匆匆拿了钱就走了。
父亲在膏矿打工的几年,很逗人喜欢,尤其得到了外公的器重。但在应城的几年也多次遇险。有一次,日本人大搜捕,父亲当时没有良民证,外婆情急之下叫父亲躲在谷仓里。谷仓又闷又热,蚊子跳蚤成堆,父亲又惊又怕,又是蚊叮虫咬,不仅出了一身臭汗,还被咬得大包小眼。从那以后,为了安全起见,父亲离开了盐锅。回家时,由于心急意乱,把价值一百元票面的钞票包在一毛钱的货币中当过河钱给了渡船人,回家后才猛然惊醒,但为时已晚。
外公有个弟弟,我们称为二爹,是个裁缝,手艺一流。他与父亲很有缘分,两家像亲戚一样走得蛮亲热。裁缝二爹经常到我们畈上来玩,有时觅一些活做,解放后还在我村带了两个徒弟,一个是二老表强生,一个是毛不安,这是后话。有一年父亲到西边拜年,正遇国民党抓壮丁,父亲被安排在一个班里扛六○炮。每到吃饭的时候,父亲出于好心,就用我们这儿的方言说:“伙计们,多吃点!”一起的广西佬深感愤怒,说这是骂他们的话。父亲解释说,在我们这里,说伙计等于说弟兄。由于几天同外界断绝音讯,父亲十分焦急,千方百计想逃出军营。在一个土围子扎营后,父亲四周查看地形,伺机晚上顺藤滑出围墙。但哨兵巡逻甚严,父亲始终没有找到逃跑的机会。正在父亲无计可施时,爹爹、幺爹找来了,多亏一保长慷慨解囊,招待军官一顿,父亲才被放出,得以平安回家。
2006年6月据三弟易万元原稿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