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启动前，高朋对邹浩东说：你去请个律师，给我补个保外就医的手续，人我就交给你了。但对她的拘禁并没有解除，要随时听候传唤，出了问题我可找你要人。邹浩东点头如捣蒜，连说：一定一定。
把梅子安顿到病房住下，邹浩东又马不停蹄赶到学校。学校门口乱哄哄的，像刚结束了一场球赛。几辆乡村巴士停在广场上，邹浩东绕了一圈没见到后垱的车，问了才知道后垱的车从来不到学校来。山区学生少，车来一趟不值，学生乘车须步行到车站。车站离学校有二十几分钟的路程，即使能赶上末班车，到后垱也黑了。后垱离黑洼还有十几里路，邹浩东因而断定林小西今天必定回不去。可等他找到林小西的寝室，却发现寝室里没人。这小子难到提前跑了？他从寝室退出来，在校园内拦了几个学生打听，都说不认识。最后问到学校办公室，总算遇到一个认识的。这是林小西的历史课老师，姓徐。据徐老师讲，他们班最后一节课刚好是历史课，他没见到这个学生。也就是说林小西至少逃了一节课，什么原因不清楚。邹浩东顺带问了一下林小西的学习成绩，徐老师摇头说，不咋样，中等生吧！
没有找到林小西，邹浩东只得回医院。见到梅子不敢说林小西旷课的事，说沒有赶上，小西已经回去了。梅子哀叹一声，平添多少忧虑。邹浩东宽慰说，你也别多想，孩子大了，到了该让他面对的时候，不瞒他也许更好。梅子说，他是学生呀！让他背着太大的压力哪还有心思读书？邹浩东想起刚才徐老师对林小西的评价，估计读书成材这条路已经不适合他了。可是梅子对儿子还抱着幻想，他也不好把话点破，只说：人成材不是只有读书一条路，我们可以换个思路的。再好的事，只要大家都奔一个目标去准没好事，这和做生意是一个理。
梅子的邻床是个老太太，估计进来有日子了，恢复得不错，挺精神也挺热心。邹浩东去学校那阵儿就是老人自告奋勇代替看护的，因而也算熟人了。当下接过邹浩东的话说：我儿子就没读过大学，他现在是大学老师。邹浩东挺惊讶的，问：大妈你儿子在哪所大学任教？老太太说，党校啊！读党校的好多大学生呢，人家都是领导。我儿子就教他们。说到儿子，老太太一脸骄傲。我儿一个泥巴腿子，能混到今天不简单吧？邹浩东点头赞道：不简单，真不简单。大妈，你好幸福哦！老太太沾沾自喜，一屋的病友和陪护都对老太太的幸福熟似无睹，估计早分享过了。邹浩东就拿老太太的幸福开导梅子：我们过去都听过华罗庚的故事，以为离我们太远。沒想到身边就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咱就说大妈，她儿子的今天肯定不是她愁来的。老太太说，是呀，人都住进医院里来了还有啥可愁的？梅子恹恹地说：谢谢大妈。
晚饭吃炖排骨。排骨还是中午炖的，中午没吃成，邹浩东又把一罐子骨头汤捧回来了。晚上在医院门前的餐馆里重新煨过，煨得肉烂骨酥。邻床老太太的儿子误了饭点，大家都开饭了老太太的饭还没送来。邹浩东就给她舀了一碗，又拨了半碗饭。老太太推辞不接。邹浩东说，等你儿子送来了我们再吃你的。大妈你不会舍不得吧？老太太不好再推辞，就和他们一起吃起来。不久儿子送饭上来，见母亲和新来的邻床一起就餐，忙说：对不起，儿子来晚了。老太太佯嗔道：我还以为你把老娘忘了。儿子说，才晚来了一步，妈你也够馋的。上来先和邹浩东打招呼，说：谢谢，谢谢！邹浩东忙放下碗筷迎接，说：哪里，我们寻思有便宜讨呢！老太太的儿子说，莫客气。遂把食品袋放到床头柜上，彼此作了自我介绍：一个说姓石，教书匠。这个说姓邹，泥腿子。石老师说，泥腿子这个称谓没有现实意义，它是一段历史。这才一样一样往外端：爆猪肝、熘鳝片、鱼肉丸子、干煸仔鸡，还有一个青菜痩肉烫。老太太反客为主，一个劲给邹浩东和梅子分菜，还不允许推辞。邹浩东笑道：大妈，以后我们还跟你老搭伙。这时来了电话，电话是高朋的，问他找律师没有？邹浩东说，刚刚住进医院，还没顾上。对了高警官，你能不能给我介绍一个律师？高朋说，这也要我介绍，你不会去律师事务所找？邹浩东听出对方不耐烦，说：好吧，我明天上午去事务所看看。这个电话引起了石老师的兴趣，他问：哪个高警官？邹浩东说，高朋。石老师说，城派的小高啊！你们怎么跟他扯上了？邹浩东索性不吃了，抺一把嘴说：说起来话长。他看了一眼梅子，见梅子没什么反应才说下边的话：她摊上了一桩冤案，才从里面出来。这不，催着补办保外就医的手续，为此得请律师，我们又不认得律师。老太太插话：孩子别愁，放心吃你的饭，找律师的事儿交给大妈。老太太说着冲儿子一乐：得给妈个面子，啊！石老师说，我就是律师，那个手续我可以帮你们办。能不能告诉我你们牵涉的是个什么案子？邹浩东很意外：我有点儿懵，你不是党校老师吗？石老师说，我是老师没错，同时又是律师。我是教法律课的，正正规规的挂牌律师。邹浩东站起来重新和石老师认识：这太巧了，太好了。我叫邹浩东，还沒有正式撤职的黑洼村村长。她叫梅子，后垱乡因灾殉难的乡长林向西是她丈夫。石老师也很意外，说：这还真是巧了，林向西我认识，五年前给他代理过一个案子，他的事多少知道一些，怪为他可惜的。怎么夫人也牵涉进来了吗？梅子揺头，说：城门失火。邹浩东说，几天前东街百货店那桩命案发生的当天，她恰巧和被害人夫妇发生过一点磨擦。警察非说是她买凶报复，不问青红皂白就把人抓了，在里面关了一个星期，眼见病得不行了才开恩送医院来。石老师你精通法律，你说咱们中国警察这样办案算不算侵犯公民权宜？石老师说，法律不外乎一种理论，执法过程中难免有违背法律精神的时候，这就是现实与理论的差距。这个问题不光咱们中国警察有，全世界都不例外。正因为有这些问题存在，律师的工作才变得更有意义。
邹浩东还想就梅子的冤情和石老师深入讨论，但石老师晚上有约会，说要另约时间。邹浩东送石老师出来，在医院门口话别。这时有伙人抬着个伤员从他们身边蜂涌而过，直奔急症室。类似现象出现在医院门口也不奇怪，两个人谁都没有在意。石老师接着被冲断的话题说：明晚吧！明晚我安排时间。邹浩东未及答应，听那边有人喊：医生！医生！声音竟然如此熟悉。寻声望去，又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逝。他和石老师匆匆打了声招呼，返身追了进去。果然是林小西。林小西埋头坐在急诊室门口的椅子上，他的左右围了一群少男少女。邹浩东上去在他的肩头上拍了一下，喊：小西！林小西一惊：邹伯伯你怎么在这里？邹浩东说，你跟我出来一下。
林小西跟在邹伯伯的后面，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邹浩东把林小西带到外面，问：你们送进去的是谁？林小西说，同学。邹浩东问：怎么伤的？林小西说，车撞的？邹浩东将信将疑，审视了片刻，说：我下午去学校找你，老师说你下午没上课。干什么去了？林小西拧过头看着邹浩东，问：你找我？为什么？邹浩东说，我找你就有原因，你还没告诉我你擅自离校的理由。林小西歪着膀子斜视邹浩东，傲慢地说：你凭什么过问我的事？邹浩东说，凭我是你爸爸妈妈的朋友，凭你爸爸不在了。林小西冷笑道：狗屁朋友！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告诉你，以后离我妈妈远点。林小西说完扭头就走，邹浩东喝道：站住！林小西的脚下稍稍迟疑了一下又坚定地迈了出去。邹浩东厉声说：你娃子不后悔你就走。再想见你妈妈就到她的坟上去见。林小西蓦地回头：我妈咋啦？邹浩东说，你娃子算了吧！别虚情假意了。要在乎她就该懂得她的心愿是什么。你懂吗？林小西跑回来恳求：告诉我！邹浩东说，你妈躺在病床上，就剩半条命了。你要心里还有她就跟我走。邹浩东说完就在前头走了，林小西跟着走了几步又停下。邹浩东回头问：改主意了？林小西说，我现在不能去见我妈。伯伯你别告诉她见到我了。邹浩东问：为啥？林小西说，你别问。我星期一来，会跟她说清楚。伯伯，我妈拜托你了。林小西要走，邹浩东喊：等一下。你那个同学不是车撞的对吧？林小西说，真是车撞的。邹浩东说，我怎么见你特别紧张。林小西吱吱唔唔地：是、同学呀！邹浩东改变了语气：关爱同学是对的，但马上要面临交费问题，你们怎么办？林小西说，已经通知他家里了。伯伯，你身上还有钱吗？邹浩东把兜里的几百块钱全掏出来给了林小西。林小西说，我会叫我妈还你的。想想又抽出一张塞给邹浩东，匆匆忙忙地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