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天地人情,唯此为大。天地人,自然也,而情,精神也。人情既是精神的,其实也是物质的;因为精神可以转化为物质。譬如人的精神状态好,工作效率就高,创造的物质成果就多。情者,爱情、亲情、友情也。情对于一个人,正像生命的存在一样,不能也不会须臾离开。它是人的个性构成的基础。情总是伴随人生过程,影响人的一生:生死患难的朋友,为什么能同患难共生死?情也;兄弟姊妹情同手足,为什么可以如同手足?情也;海枯石烂的恋情,为什么海可枯石可烂而爱不变?情也。“好一个情字了得”!亲情友情姑且不论,单说狭义的爱情,世界上每时每刻发生着多少可歌可泣的故事?人,拥有不同的爱情,便有不同的人生经历。爱情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或者升华人生,享受幸福:或者历尽曲折,受够磨难。可就这东西,“能叫人生死相许”!问世间,有多少东西能叫人以死相许而又义无反顾?“问世间,情为何物”?
我说——情不是何物,胜似何物。是物的东西,再宝贵,不过具象的物罢了。金钱好,万贯家产,就一定能获得幸福和快乐么?珠宝宝贵,就能换得满足的感觉么?陶渊明当彭泽县令,一定比他“结庐在人境”条件好得多,可只有“而无车马喧”的时候,他才真正找到了美满快乐的感觉。“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看他归去来兮飘然若仙的样子,“舟遥遥以轻漾,风飘飘而吹衣”,才知道精神的快乐对人是多么的重要。不排除情爱的追求往往与庸俗的利益相联系,或者世俗生活一般都要那样才去那样而产生恋情和婚姻,但真正的爱情,却在于追求阳春白雪的感受。以耿介拔俗之标,潇洒出尘之想,度白雪以方洁,干青云而直上。这种追求,可以超越一切物质的概念,超越时空,在理想的天堂里高高地飞翔。就像俞伯牙和钟子期,互相读得懂心声,才留下那段千古传诵的佳话。那种精神产生共鸣的吸引力,是任何物质的粘合剂也无法比拟的。
我说——情,有点儿像雾。漫漫的人世间,有几个人能躲开情字而存在?有的人在情字面前理智一些,看起来像冷血动物,可是冷血只是爱的方式和手法深沉些罢了。有的人爱得奔放爱得热烈爱得外露,也是由人的性格决定的。世界是复杂的,可是世界无论如何复杂,也复杂不过人的精神世界。我们的躯壳在时间和空间里只能物理地移动,可是我们的思想却可以漫无边际地驰骋。人的生理变化可以是渐进的,可人的思想则可能发生突变。爱之所以成为艺术的千古主题,就是因为它永远是一个谜,永远富有感染力,永远是美丽的诱惑,永远不停地产生着形形色色的故事,永远没有固有的规则可循,永远是一个挖掘不完的宝库。“雾里看花”,最能形容置身于爱情中的人们的形态。这种爱到底是真是假是对是错?往往当局者最迷。迷,才会产生甜蜜,才会执着追求,才有向往,才酿造莫名其妙的悲喜故事。什么事情将要怎么发生,人们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又有什么意思呢?在爱的海洋里,我们就是在雾里摸索,没有预测器,没有指南针,没有方向盘,一任山朦胧水朦胧,只有凭自己的感觉。所以,我们只有沿着当前生活能给予我们的昭示,在充满魔幻的雾海里捕捉爱情和爱的感受。
我说——情,读得懂才是“物”。情是那么的高贵,能使许多的人为它献出生命,如梁山伯和祝英台;而又有一些起初山盟海誓的爱情,到后来酿造成一杯难咽的涩酒,如朱买臣夫妇——朱买臣不得意的时候,穷得家徒四壁,虽然穷,他却矢志不移,刻苦攻读,可到了四十来岁,却依然功名无缘,两手空空,靠上山打柴为生,与他风雨相处二十多年的妻子马氏,这时却忍受不了他的清贫了,一定要与他分手;朱买臣满怀信心地劝她,你已经跟我吃了那么多苦,就该熬出头了,可她反唇相讥,讥讽朱买臣穷酸相恐怕一辈子也不会有出人头地的机会,终于还是离开了穷孤的朱买臣;谁知不久,朱买臣果然龙榜高中,一登龙门,身价百倍,高官厚爵,衣锦还乡,车马喧嚣,张帜过市,而那弃他而去的结发前妻,也挤在人群中想一睹状元郎的风采,谁知这状元郎正是自己的前夫,她心中是怎样的滋味咧!她找到买臣要重修旧好,朱买臣什么也没有说,端出一盆水来泼在地上,叫她收起来,这盆水收起来了,就可以重修旧好;这水能收得起来么?这就是覆水难收的典故。连患难相处二十多年的夫妇,尚且不能有深入地了解,可见,情真是难以轻易读懂的东西呀!而那百里奚,大几十岁了,夫妻俩穷得揭不开锅,丈夫要出去谋前程,妻子只有劈碎门闩将唯有的一只鸡子烹熟,作为送行的别“宴”,后来一二十年无音信,结果百里奚作了秦国的重臣,依然孤身一人等得老妻,可战乱频繁,往哪里找得到老妻呢?妻子流浪四方,偶尔一个机会,妻子一首歌,夫妻俩得以团圆。更有那司马相如与卓文君,一曲《凤求凰》,令千金闺阁里的才女不惜夜半私奔,投入只有才情而一文不名的司马先生的怀抱,成就了千古绝响的一幕爱情。这种爱,才叫读得懂的一种爱呢!
我说——情,也许是误。世界上产生悲剧的几大根源,我看,一在于恋财,二在于恋官,三在于恋情。恋财者,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那是为了生存,只要不是过分以至贪婪,似乎还情有可原;恋官招祸,是一种愚蠢,不值得一说;而因恋情酿造悲剧的,最冒傻气。就说贾宝玉吧,老祖宗们给他来了个偷梁换柱调包计,生米已做起熟饭,就认命吧,薛宝钗也是标致人物,也是亲戚,也很有钱,丰年好大“雪”呀,可是他偏偏要去爱那无亲无依孤苦伶仃悲悲戚戚的林黛玉,得知林黛玉死,于是长袖一拂,出家去当了和尚,丢下一个烂摊子,贾府如何收拾?更不待说那林黛玉,非要爱死在贾宝玉手里,天涯何处无芳草,一定要吊死在一棵树上么?贾家无论如何,也会给她找个像样的人家的,好死不如赖活着,平平淡淡过日子,说不定以后与贾宝玉,还会有苟合的机会?可是,事情能够这样么?不能。情有所致,情必所致,高尚的爱纯洁的爱极富幻想的爱,有时结果竟是一场悲剧。可是,明明知道会是那样,痴情的主人翁们还如飞蛾投火一般,身不由己地去扑向光明灿烂,赴汤蹈火,不惜用物质的毁灭去谱写刻骨铭心的爱情的悲歌。有的人能留下一曲感人肺腑令人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那也罢了,可更多的人,为那种伟大的爱而默默无闻地奉献,甚至还会留下闲言碎语,譬如傻呀痴呀呆呀等等,所以,爱情在撑开一张浪漫美丽的网的时候,也为许多的悲剧写下了伏笔。爱得窝囊也有误,爱得高洁也有误,那些误区如履薄冰,一不小心就会掉进爱所设置的泥沼里。
我说——爱有时其实可恶。我们爱得窝囊,窝囊便占有了我们一生有限的爱的空间,我们从此张扬不起畅想的爱的翅膀,一生便这样窝囊着,譬如戴安娜,那爱的付出换得的是什么呢?我们爱得悲哀,悲哀便给我们的人生喷洒上悲哀的底色,本来可以平静地生活,可因为爱而掀起巨澜狂波。譬如秦香莲,若不全力支撑丈夫取功名摘桂冠,也许不会出现后来的悲剧结果;要不出这样的悲剧结果,天下又有谁能家喻户晓地知道个秦香莲呢?还譬如唐玄宗,身为帝王却也保不住自己爱妃,从此江山不在意,在天在地常叹息。我们爱得狂野,那狂野的爱必然热烈,必然外露,因此也必然要冒遭受打击的风险;遭受打击倒不可怕,可怕的是遭受打击以后,也许爱就在无奈和胆怯面前改变了航道,譬如司汤达笔下的小于连,譬如夏洛蒂《简爱》中的主人公,还有李商隐或者陆游等诸君的爱情故事。我们爱得平俗,把爱与婚姻等同起来,于是损失了对爱的高妙的品味;或者是政治婚姻呀金钱婚姻呀总之是交易婚姻呀,弄得“两草犹一心,人心不如草”,最后铸成悔不当初的自责。我们爱得高洁,高洁便高处不胜寒,现实的羁绊,可能使我们的爱飞不到预期的世界,众口铄金,人言生畏,那高洁便只有藏于心中。如爱德华八世,遇到了可意的人儿,却面临丢失江山的风险,在鱼与熊掌面前,他只能选择其一。还有世俗人的眼光,法律的规范以及所谓的习惯道德,这些虽然有利于秩序,却碾碎了许多可以成就美满之爱的可能。在爱的历程中,虽然我们可以从头再来,但这对大多数人来讲,从心理到生理,也许就再也折腾不起。人生是有限的呀,我们在盲目中摸索,时光在徘徊中流失,不试图拥有理想之爱,在人总不甘心,要拥有理想之爱,又往往折腾不起。因为爱,许多人弄得丢魂落魄,神不守舍,或者误入歧途,身败名裂!你说,福由爱生,祸也由爱致,当爱酿成悲剧或祸患时,爱是不是可恶的呢?其实,情爱是可恶是美丽,往往不能简单用结果如何来下定义。所以,爱,既要讲社会效果,更在于人们自己对爱有怎么样的感悟!
所以,我说,怎么对待爱,关键在于“吾”,在于我们自己的情爱观,在于我们自己的感受和体验。世界上最难把握的东西,是人的思想,许多的变化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尤其在情爱问题上。许多看似稀奇古怪的现象,许多看来不可能发生的故事,许多令人难以相信、难以理解的事实,都可以而且实实在在地发生过发生着并还要继续永无止境地演绎。包括我们自己,一些当时觉得不可能的事,后来竟然有了条件,成为可能。2001年10月6日《楚天都市报》载,广西东兴市江平镇有位叫陈世君的,因为海南和湖南的两个女孩同时深深地爱着她,他决心不负二女,并同一天与她们举行了婚礼,由于他们不在民政部门登记,而是按照当地风俗举办的婚礼,法律竟拿他们没有办法。这两位女孩呀,难道爱还可以同时与他人分享吗?还有,如一方美而一方丑,一方强而一方弱,一方富而一方穷,一方年纪大而一方年纪轻,往往更能制作经典的情爱史,这就是人们终究要追求爱情的精神需要的缘故。正在播放的琼眼泪(琼瑶)的《情深深,雨濛濛》中,何书恒为什么由与如萍的接触而转向依萍?论条件,如萍比依萍优越得多,如萍大家闺秀,正上大学,性格中和,而依萍呢,连双像样的鞋也没有,不得不到“大上海”去当歌女,又是一个偏激、任性、自尊太强、复仇欲很高的人,何书恒爱她的什么?再说那黛安娜,放着未来的王后不做,偏要弄出一场风波,为什么?美国原第一夫人希拉里,不美丽不干练不是女强人么?可克林顿却要“移情别恋”!所以,情爱这东西,除了人在饥不择食的情景下,凑凑合合地拥有,那么总是以精神的追求和情趣的契合为最高目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