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者乐山,智者乐水。仁智者乐山水。人类就生活在山水之间。我不以为乐山乐水者便真是仁者智者,可像欧阳先生那种“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岂非智者之乐乎?山水之博大奥妙,不仅在于它是人类生活的摇篮,还在于它是艺术的源泉。我们放眼一看,人间所有的艺术,能与山水绝缘么?高山流水,平湖回峦,《兰亭集序》与《桃花源记》,《蜀道难》与《赤壁赋》,难道山水不是艺术的摇篮么?
在我的生活中,常常令我感动不已的,便是一次次游历;便是这个世界上许许多多美妙的自然与人文的好去处。游历是我生活的重要部分。其实,我本职是位经济工作者,高级经济师,长期担任基层经济部门领导工作,游历对我是奢侈的,我不能像徐霞客那样想什么时间到什么地方便去漫游,也不能像李太白那样,仗剑出巴蜀,来从楚国游,且放白鹿青崖间,直挂云帆济沧海。正因为如此,我能够拥有的游历就显得弥足珍贵。我渴望游历给我带来更多的艺术感受。这些年,随遇而安地到一些地方,倚着现代交通工具的便利,涉足的方圆并不会比马可·波罗小,但是因为各种局限,多是走马观花,蜻蜓点水,闹哄哄的景点一转算是到此一游。尽管如此,因着这些肤浅的游历,业余里我还是写出了近千首诗词,还有百多万字的游记类散文与随笔,画了不少的丹青山水,它们分别辑入十来本集子中。我说这话不是卖弄自己获得了什么成果,我说这话的意思是,热爱艺术是我生命的组成部分,而因着游历产生的艺术作品是我艺术生活的主要构成。正是养育我们的极为铺张的山川大地,才养育了我的散文、诗和书画,尤其是养育了我的那些游记。“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客观世界与人类社会无数精品之作就蕴藏在这“大块”之中。没有召人的烟景起兴,焉有熏风醉月倾城倾国的文学艺术品的产生?所以古人读万卷书还要行万里路,要踏歌而行,要秉烛夜游。游历本就是艺术,不但产生诗文书画的素材,更是艺术作品原创力产生的源泉。师从造化,自然是艺术的导师。
热爱山水,性情中人多有这种嗜好,不信你看荆浩的《匡庐图》,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马致远的《山径春行图》和李可染的《山村飞瀑》。不信你读范仲淹的《岳阳楼记》,王勃的《滕王阁序》,朱自清的《荷塘月色》,徐志摩的《泰山日出》,还有余秋雨的《文化苦旅》。再不然你可以听听《春江花月夜》、《高山流水》和《平湖秋月》。小时候我家乡那并不算名胜并不怎么秀丽的山水,至今仍如一幅隽永的图画永远珍藏在我的记忆里。我们是山水的儿子,是山水孕育着我们。当面对雄奇的山水,缠绵的山水,闲适的山水,有独自风韵的山水,能够启发人的激情的山水,能够使人的灵性同自然的天性相互贯通的山水,还有凝结着浓厚历史文化的山水时,人与山水间便产生一种沟通,互换一种语言。客体撞击主观,主体抒发客观,我们会有感不发么?
独具匠心的造物主安排了这样丰富多彩的世界,广漠无极的存在本就是一座开掘不尽的宝库。什么创造呀生活呀文化呀感情呀抒发寄托呀,无论如何是不能离得开山山水水作为载体的。世界太大了,我们的条件极有限,不可能想到哪里就到哪里。埃及的金字塔,日本的富士山,美国的科罗拉多大峡谷,委内瑞拉的安吉尔瀑布,古巴比伦的巴比塔,安第斯山上印加帝国的城堡,罗马的梵蒂冈、耶路撒冷、巴黎浪漫的塞纳河畔还有白云的故乡新西兰、夏威夷诱人的阳光沙滩海岸,等等,即使在中国,许多有名气的地方一个人也不可能都去过。孔子登东山而小齐鲁,登泰山而小天下,杜甫“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可见站得高才看得远,见多才能识广。到南半球,不到一天之内从冬天里突然坠落在夏天里,于是对地球的“球”字有了更为理性的认识。到欧美洲,一下子从东方的白天黑夜转换到西方的黑夜白天,于是对时差有了切身的感受。在大漠,在戈壁,在天山下,在草原上,更能使人深刻理解孤凄粗犷。在苏州,在东湖,在富春江,在白堤上,才能最真切地体味江南风情。过西陵峡,望神女峰,穿越奇险瞿塘,立在滟滪堆旁,才能激越地感受长江之所以雄奇之所以伟大。伫立泰山顶太华顶黄山顶峨嵋顶庐山顶,才能鸟瞰江河小看天地。徜徉在黄帝陵前骊山脚下莫高窟侧浣花溪畔长城上下故宫内外,才能产生穿透古今的灵悟,顿生直面沧桑的感念。那寒山寺的钟声,塔尔寺的暮鼓,少林寺的旗幡,留给人多少悬念!那坍塌的殷都,悲凉的垓下,肃穆的潼关,殷红的赤壁以及南京的万人坑与十里长安街,留给人多少望风遥怀之想!
当人们面对一幅胜景或一种古迹,由于理解它的程度有不同,观瞻的角度有不同,加之人的际遇和素养也不同,描写描画的笔触便各有千秋,发出的感慨也各有特色。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在很长的一段历史里人们追求趋同,在未来的时代里人们将有意识地追求趋异。有民族性才有世界性;有个性才有共性。同一个景物让许多人描写,决不会有完全相同的两篇文章。游记类文章依我看最厌烦两种写法:一是流水账式的记述,俗不可耐,一是翻版式的描绘,极尽所能地复制对象的形似。譬如我们看一个人就是一个人,写写他的宽额头浓眉毛高个子大脚片或者写写她瀑布般的黑头发水汪汪的大眼睛樱桃小口苗条身材就能够写出他或她的全部,能包括思想个性和精神世界么?辩证法告诉我们,世界上任何事物都是对立统一的,有阴有阳,有上有下,有左有右,有实有虚。人有躯壳有精神,难道山水就只有实体没有精神么?不过它的精神不是它自我能感受得到的,它的精神靠人去感受罢了。否则,我们怎么会登高山而小天下,临清流而思悠远呢!好的写景记游的文章,既能状形,更在状神。状形易而状神难。状神在状形之中,状形要为状神服务。读读范仲淹的“衔远山,吞长江”,接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然后“长烟一空,皓月万里”,最后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要不是有后一句画龙点睛,升华出状景之神,那前面的风物写得如何地玄妙,这篇文章能够作为千古绝唱摆在历史文化的显眼处么?
山水无言,它的精神靠人去领略去阐释。能够把山水之精神“状神”得妥帖,所状之神能够得到人们的共鸣,这便是游记类文章的精髓。我们在状形的过程中,引导人们沿着作者的叙述顺其自然地进入作者对山水悟彻的精神世界里,这便是大家的艺术。达到这种境界不仅仅靠一种愿望,也不仅仅是技巧或者磨炼问题,更在于作者的精神世界,在于作者的人生观世界观,在于作者所站的高度,是作者综合素养的表现。否则,那牵强附会的升华,生搬硬套的装配,反倒会令读者鄙视。提炼名胜景物的精神,总是遵循水到渠成的规律,建立在人们设身处地皆会有所思但又不可名状的状态。这是多么高的标准呀,就我来说,我仰望着它,我知道我离它距离还有太远太远。
朋友,当你读到我的游记类散文随笔或画作时,请能告诉我你的体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