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常常赞赏,黄金海岸般的沙滩是美丽的。世界顶极类的沙滩海滨,如夏威夷的,布里斯班的,还有嘎呐、马赛以及中国的北戴河等等,都美丽动人。不过,还有一种海岸,它不拥有沙滩缠绵的情调,一面临浩瀚的大洋,一面是壁立千仞的岩壁,当人脚踏焦原地站在那岩壁之上,风吹翻你的披风,浪溅湿你的手帕,极目远望,天水一色,感念之际,远近归一,那荡气回肠的爽朗,令人心旷神怡!我这里就给诸君介绍一个,不是在尼斯到摩纳哥的途中,而是在我国的宝岛台湾。在台湾的东海岸边。这里的海岸,不仅美丽,更在壮观。
从宜兰到北回归线那一线,是宝岛台湾极其别致的风景线。山,是连绵青山,密不透风,层层叠叠,齐刷刷地从海洋里撑起,在山海之间竟不留一点儿调和和间隔的余地。只要是我们能够看到的山,都布满了灌木林,堆青耸翠,郁深厚重。因为树的种类不同,山便也现出斑驳的色彩,展露不同的层次。这山一定是四季常青的吧。山上,并不见人烟,单见云烟,飘雾缭绕于山的上半截,泼墨技法般化开而去,朦朦胧胧,让人看不到它的极端,故意给人留出些许的遥想式的悬念。大鲁阁的山中,仰视还有栈道,栈道桥惊叹号一般架在高峡之间。一簇簇山与一簇簇山的结合部,总会有一个山凹,山凹处便是一个海湾。海湾或大或小,总有一爿海滩。从老高老远的地方看去,那海滩光亮光亮耀眼,极富招惹的诱惑。路到这里,一定会有一段下落,然后向上又一头钻进另一簇山丛里。山临海的一面,大理石质的山基被荡涤成刀削的峭壁,在海蓝与山绿之间镶嵌一抹飘逸不定的青粉色的彩带。
峭崖之下,便是海水。远处迎着太阳的海面,一波一波,次第展开,闪泛万顷金晖。不泛金波的地方,是一望的湛蓝。不知是海洋染蓝了天还是天染蓝了海洋,那蓝竟浑为一体,分不出天高海低。海天之间偶然飘来稀薄的云,如谷场上晒了一畦畦斑驳的瓦片棉,让人弄不清这云是自天上飞来还是自海洋长出。那传说由天上的龟将军变成的龟山岛,遥遥可见,瑟缩在水一方,让人回想当年龙女他们热恋的故事。再远处,茫茫然连着茫茫然,天海终于叠合成一条细细的并没有明显轮廓的线条。近处,海水就在下方,让人不敢俯瞰,偶尔张皇一睹,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千堆雪”激起成群的海鸥,携带着浪花贴着岩崖,一阵旋风般直溜溜飞上来,我们几乎伸手可扑,它们又随着浪花迅即俯冲下去。
峭崖就是海岸,海岸也就是峭崖。因为这地方处在大陆板块的结合部,多少年来不知发生了多少山崩地裂的异变,毫无遮挡的大洋季风和永不疲倦的巨波沧浪,剥削出陡峭光滑怪石嶙峋的海岸。海岸随着山势,由海水划出一个又一个明亮的弧。弧边散布着大大小小的礁石,林林总总,擦肩摩腮,如塔如柱如椎如棱如船如坞,又如龙鳖鱼龟飞禽走兽,或高耸或低俯或平整或凸凹,千奇百怪,不可状形。从礁石们空灵的风洞和光滑的线条,可见它们恒久以来与海浪搏击的顽强与卓绝。一个礁石的周围,便生发一大圈团团簇簇的水花,那是海浪扑过来时激起的涟漪,居高而看,恰如大海开出的硕大的海洋之花。
路,只有一条。围着山水结合的海岸线,辗转沉湎于一望不见踪迹的黛色中。不信有路,却果然有路。车不是在崖上走,便是在山洞里钻。钻山洞时,人反倒涌出一种踏实感,希望那山洞再长些再长些再长些,车一出山洞,豁然敞朗的对比让人感觉心眩。要是谁在另一个山头看见这车,孤单单地在山嘴上甲虫般地蠕动,一侧,便是万丈深渊,张着如壑之口,扑腾着能吞噬一切的白色的波浪,谁都会惊叹,自然的极致与生命的高格有这样鲜明的对照与融合!尤其是清和断崖和清水断崖那一带,崖矗到海空,路走在极端,上有青溟之苍天,下有噌吰之波澜,似乎人就在海市蜃楼之间。就这路,人们便走过来;就这路,人们便开出来。单从开辟这条路,便知道岛上生存的一定是中国人。这路似乎已经开辟有些年代,据说最早是明清时为打击倭寇开始兴工凿垦,所以山上的青翠已经漫过道路,挂到了路另一边的悬崖的唇上。牵牛花一点儿也不觉得心眩,扒着岩崖翘着头大大咧咧地开放着。如火如荼的九菖蒲,在有些路段用它的花色划出一条生命的红线,昭示红线以外便是不可招惹和逾越的篱笆。路宽的地方,车仅可对开。有些拐弯处,会车必须减速。当来车从身边擦过,便滋生一阵心紧:倘若对面来客斜过来猛一擦身,这车就会一个跟头翻身,哇!
其实,这不过是人临危时常常滋生的幻觉罢了。大凡好景,多在险处,所以有名人曰“无限风光在险峰”。越是险奇的地方,越能让人清醒地看到自然的运动与生命的招展,看到变化与拼搏的无所不在,于是更能感悟自然,领会人生,收获禅思。自然界太伟大神奇太穷尽变化太具有无上的创造力了,经过它亿万年的雕琢琢磨,竟能创作出这连绵百多公里的沧桑巨卷,使人更鲜明地体验它无坚不摧的性格以及浪漫倜傥的情怀。这便是它在这里展示画卷的愿望么?尤其那至刚至柔的水,世界上所有的景观与成就,多少能与你毫无关联呢?阴阳互动,有无相济,至柔者也至刚,滴水穿石,这就是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