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着手准备一件礼物,给沈十三。这礼物一定要能表达我的心意,越贵重越好,又要符合他的心意,越雅致越好。这样的礼物不知道上哪里去找才好。偌大的徐府,我也找不到一个可以商量的人。如果徐来在,就好了。我笑着摇摇头,甩开这不切实际的想法,手却不由自主的去翻了箱子,把他这三年寄来的几样扇子拿到桌上,一字摆开。第一年的折扇,象牙骨依然温润而有光泽,第二年的纨扇丝质依然柔软不曾褪色,第三年的这一套玉扇子,足足六十四把,徐来,你说你不想我?你敢说你没有想我?可是徐来你为什么不明白,无论如何,我都想要和你在一起,只有和你在一起,才是我想要的幸福啊。可是徐来,你放心,我也永远不会怪你,因为,你所忍受的痛苦,绝对不会比我少。我知道我们还相爱着,并且我们也还有机会,只要你回来。徐来,不要来迟了……
我的手下意识的轻轻抚扇,眼睛投向远方,思绪就那么飘啊飘啊,假如徐来来迟了会怎么样?假如徐来在婚期之前赶了回来,一切都会变好吗?假如徐来,一直不来呢?太多太多的假如,如果我什么都不做,只是想着假如,也许我早就被打垮了。
再一次笑着摇摇头,甩开这些不切实际的假如。未来的事情太过渺茫,先做好眼下的事情吧。眼下该烦恼的,是拿什么去献给沈十三吧。沈府绝对不比我们徐家要差,用钱买的到得东西,他们沈府不会自己买吗?要送,就只能送独一无二的东西。这样,说不定,看在那礼物的份上,他也只好原谅了我。
难道真的要去父亲的书房里去偷吗?可是这一次,十有八九是一去无还的,万一被父亲发现,一怒之下提前将我嫁了该怎么办?在我们整个徐府,父亲最宠爱的,第一是徐来,第二便是那些老古董了。我不知道假如我动了那些老古董的歪脑筋,又没有徐来在帮着求情,他还肯不肯放过我。总是才这么一想,就禁不住打一个寒颤。
“四小姐?”绛云轻轻柔柔的声音将我从幻境中拉了回来。我忙要起身相迎,眼下却瞥见这散了一桌子的扇子,于是就只是站着,没有挪步,只笑着对绛云说:“绛云,你来了,来……这儿坐一会儿吧。”说着,顺手指了指我对面的凳子。绛云自然没有坐,她的礼数向来是极周全的。
“不知四小姐今日找我来是为何事?”
“哦,是这样的,绛云,我今日来身子有些消沉,总是困乏,去看了大夫,开了些药,都是些滋补的药,我用了感觉还不错,就想着,也给三哥用些吧。三哥这么刻苦,正常饮食怕是供给不够呢。”说着,我将从沈十三那里拿的药递给了绛云。
绛云明显被感动了,或许,悲伤更多一些。她哭了一会儿,突然跪在了地上恳求我:“四小姐,奴婢知道你关心三少爷,可是吃药终归只是一时见好而已……奴婢求求你四小姐,奴婢求你去劝劝三少爷,让他去科考,让他离开这里吧……再在这里待下去,只怕他……只怕他……”
“绛云你先别起来再说,你说的对,这吃药终归不是最好的办法,可是按理说,三哥早到了可以科考的年龄了,并且以他的才能,状元及第都不是难事。绛云,你可知道他的心里是否存着什么别的想法?”我一边去扶绛云,一边忧虑的说。结果,绛云不愿意起来,她像是故意要找些罪受一样,她的心里太痛太痛了,痛到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来宣泄。
“四小姐,奴婢不敢斗胆,妄自猜测。”
“绛云……你这话……却是什么意思……”听她的语气,我开始觉得不安,问话的时候,竟也忍不住战战兢兢起来。
绛云像是承受不住了,只是哭,只是哭。
我伏下身,在她身边蹲下,一下一下抚她的背,她的背挺的笔直笔直的,她失控的哭着,并不是埋下头来的哭泣,她一直是一个很坚强的人,可是这样坚强的一个人,也要无语问天了,我不知道他们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也不想知道。这一刻我突然很害怕绛云突然不哭了,拉着我的手说要把她知道的都告诉我。我腾的一下站了起来,用力过猛,竟然把凳子都撞翻在了地上。我生硬又的对绛云说:“绛云,我身子不舒服,我要休息了,你快走……你快走……你快走……”说到后来,我已经听不见我自己的声音了,也不知道自己一直喃喃的,究竟是什么。绛云忍住哭泣凝视着我,我很害怕她露出和三哥一样的笑容。那种轻蔑的笑容,就像是在逼着我,逼着我心虚,逼着我无地自容。这个自私的女子,一心只顾着自己,全然不念什么兄妹之情,甚至不念什么母女之情,父女之情。她什么遭难事都不想沾惹,她什么遭难事都害怕沾惹!这个自私又懦弱的女子,她只想逃,也只会逃。可是,难道你逃了,这些事就不存在了吗?不!他们永远都存在,并且永远都不会放过你!我快疯了!幸亏绛云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也没有露出那种笑容来。她绝望的离开了。
我又开始梦魇,我一点也静不下心来了,我只想离开,越早离开越好。
只隔了一天,我便又去见沈十三。时间仓促,备不起礼物,只拿了徐来赠的象牙扇,借花献佛。却没想到正中下怀。沈十三对象牙骨看了又看,看了再看,手上难以舍弃,嘴上赞不绝口。李伯伯说:“公子原也是极喜爱雕刻艺术的,奈何身子吃不消,才渐渐放下了。”李伯伯又去拿了沈十三早些年的作品过来,木雕竹雕玉雕,大概收起来的都是些比较满意的作品,工艺都是精绝的。我也爱不释手,赞不绝口,九分出于真心,一分只做夸张。李伯伯笑的合不拢嘴,沈十三嘴上嫌李伯伯多事,心里却也是欢喜的,一双眼睛烁烁有光,连向来苍白的面上都有了少许红润。原来这才是他的至爱。
我说:“没想到沈大哥也喜爱这些,我原以为沈大哥通晓诗画已经很了不得了,原来还另有绝技。这里件件,都可收到珍宝馆里做门面!”
“徐贤弟过奖过奖,这都是些见不得人的东西,自娱自乐尚可,实难登大雅之堂啊。”
“沈大哥切不可过谦,你有这等手艺尚只能自娱自乐,那你可教别的手艺人怎么活哦?”
沈十三笑着摇头:“说不过你说不过你,徐贤弟这一张嘴巴才是厉害。”
“沈大哥这样说可不对了,我与沈大哥亲近,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却不知竟讨了了油嘴滑舌之名。”我故作失落的说。
“你若不是有着三寸不烂之舌,如何连李伯伯都对你褒奖有加?”沈十三笑言。
“李伯伯不赶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我几时赶过你?徐公子这话却让人误会。”李伯伯把眼一瞪,故露凶态。却不料话也没讲完,就先笑了。这一笑一下不可收拾,沈十三开怀大笑起来,我不愿接这话茬,当然也要笑。一时间三个人笑作一团,也算其乐融融。
我自然是知道李伯伯这态度的变化玄机何在,以他对沈家的忠诚,对沈十三的爱护,自然也是愿意爱屋及乌的。且不管我如何可疑,这两个月来,我着实给沈十三解了许多的闷。沈十三常年生病,跟前也就李伯伯不离不弃,父母兄弟虽然心里有他,未必有时间整日与他作伴,而同龄之人谁耐的住这囚牢一样的小院。且他学识渊博,我虽故意藏拙,却也时不时要误打误撞,正解歪说,让他不至于对牛弹琴,久之无趣。总而言之,我的到来,至今为止,对他是只有好,没有害。李伯伯自然也不必总是赶我,沈十三心情好了,对他的身体是有极大的帮助的。
“常言道:病魔乃是心魔。公子若能时时如此开怀,这病啊,终究是要见好的。”李伯伯慈爱的看着沈十三。沈十三含笑看了看他,又温和的看向了我。我面上强挂着笑,心里却是一惊。病魔乃是心魔?那,假如,他心情郁闷的时候,会怎么样呢?我没想到我的忧虑竟是这般藏不住,心里才想着,沈十三就已经发现了。
“徐贤弟,你怎么了?怎的突然面色发白发青?让李伯伯给你看看吧?”沈十三关切的问。
我心里慌的很,见着他的手过来,下意识的就伸出手去挡,“哐当”一声,却是茶壶洒了。
“扇子!”沈十三惊呼。
“啊?扇子!”我才看见,急忙伸手去抢。可是哪里抢的过那四溢的茶水,扇面早湿了一半。看不过我沮丧的样子,沈十三安慰道:“或许拿到阴凉处晾干就没事了。”
我魂不守舍的点了点头,却仍然只是站着不动。
这把扇子是徐来给我……这把扇子是徐来给我的……这把扇子是徐来给我的……徐来一定是怪我如此任性……一定是徐来在怪我……
我几乎要崩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