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否认啦,我都知道了!”渐函重新坐回地上,抱着膝盖竟嘤嘤地哭出声来。
“你别哭啊……”泊钧这回真的是被吓住了,就那么手足无措地怔在了原地。
“我就知道,谁都不喜欢我,谁都不想要我……”渐函仿佛一下子被触动了心事,哭得越发伤心起来,“父君抛下我上山修炼,母亲一门心思把我早早嫁出去,谁知人家都不肯和我定亲……”
“你说什么……定亲?”泊钧仿佛不明白这个词是什么意思,茫然地问。
“对,就是定亲啦,我们这次来神农国就是为了给我定亲的!”渐函仍是埋着头,声音却清脆得像玉珠子噼噼啪啪在翡翠盘中跳动,“神农国有两个皇子,母亲的意思是我喜欢谁就挑谁。谁知还没见过面呢,刚才就来了一拨又一拨说客,金正说大皇子脾气好,以后会让着我,免得我们吵架影响了两国关系,少师又说二皇子年纪小正好陪我一起玩,反正我在他们心目中不是蛮横无理就是幼稚无知!”
“我怎么觉得是……他们希望两个皇子都和你……定亲?”泊钧被渐函的话搅得有点晕,“你挑谁都不错,为什么还……伤心?”
“你这个笨蛋!”渐函终于忍不住抬起头,脸颊上却干干爽爽没有眼泪,证明她之前都是在装哭,“神农国二皇子是金正的亲外甥,大皇子则是少师的得意门生!他们推荐的都不是自己拥护的皇子,而是拼命把对方的皇子塞给我!”
“他们为什么……不想娶你?”泊钧认真地看着渐函,“也许因为……他们没见过你……”
渐函知道泊钧心思单纯,不想用两国联姻的复杂关系来扰乱了他,只是用脚尖碾着地上的小石子,赌气地说:“那两个皇子号称是‘神农双璧’,吹得神乎其神的,其实我猜肯定徒有虚名,多半还不如你呢!”
“别开玩笑,我这种……怎么能比……”泊钧羞惭。
“我可没开玩笑!”渐函似乎乐于见到泊钧羞怯的模样,终于笑弯了眼睛吐露出自己的“阴谋”,“干脆明天你跟我一起进宫去,我倒要看看那两块玉见了你会不会自惭形秽?”
“不……”
“别忙着说不呀,不就是去神农皇宫玩一趟吗,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渐函盯着泊钧秀逸的身形,越说越是兴奋,“要是他们真比不过你,轮不到他们挑三拣四,我还不肯下嫁呢。反正我还小,就算这次定不成亲母亲也不会真的着急。”
“可是,我已经跟绍原……说好了,我明天就走……”泊钧一着急,说话越发断断续续,在渐函眼中更添了几分稚拙的可爱。
“走去哪里?”渐函想起泊钧以前的自述,忽然明白过来,“你要出发去海边找太阳?”
少年点了点头。看得出来,他的决心一直很坚定。
“这样吧!”渐函眨了眨眼睛,“只要明天你陪我进宫把那两个皇子比下去,我就把我的白金马车送给你,那可比你走路去海边快多了!”
白金马车泊钧是见识过的,对身无分文的他来说,这个条件不可谓不丰厚。于是他想了想,终于点了点头。
作为轩辕国使团里最无关紧要的人员,绍原住在驿馆最狭窄偏僻的房间,除了一张旧木榻,房间的空地仅够泊钧铺上席子睡觉。
其实绍原对泊钧总是睡地铺也有些过意不去,几次提出换他睡在榻上却都被泊钧拒绝。
“我习惯了的。”泊钧总是这么说,“睡榻上,我会……睡不着……”
绍原不知道泊钧以前过的究竟是怎样的生活,可既然泊钧从不问起自己右手掌心里的光影咒是何来历,绍原也就不好意思盘问泊钧的过往。
他觉得泊钧就像一头有着美丽毛皮的小兽,带着习惯性的孤僻独来独往,如果要做他的朋友,自己也必须保持一定的距离。
渐函约他们出游不成独自离开后,两个无所事事的少年就各自躺在铺位上,任由南方的阳光从窗棂中暖洋洋地照在身上。空气中弥漫着某种甜腻的花香,他们没有交谈,枕着手臂眯着眼睛,各自想着心事。
昌寓的到来打破了这份静谧。
泊钧首先跳起身,戒惧地贴着墙壁躲出门,生怕沾上神人的衣角,就连绍原也颇为意外,连忙整理衣冠恭恭敬敬地见礼。
“我这次来,是要与公子商量一件事的。”昌寓对待绍原还是一贯的随和,“万望公子能够答应。”
“大人客气了。只是绍原年少无知,恐怕辜负大人所托。”少年不知他的来意,回答虽然客气,却也给自己留了余地。
“这件事除却公子,再无旁人可以做到。”昌寓打量着绍原,见他虽无泊钧那样俊美却也眉清目秀举止温文,满意地点了点头,“明日轩辕国使团将要觐见神农国君,我想请公子随我们一起进宫。”
“我?”绍原吃了一惊。昌寓不会不知道,自己只是解州将军方岩手中的人质,就连方岩也不过能押送马车到皇宫门口而无法入内,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充任使臣觐见神农帝君?
“公子是轩辕黄帝苗裔,身份尊贵,觐见神农帝也合情合理。”昌寓察言观色,自然明白绍原的顾虑,“何况,公子还有一个任务。”
“愿闻其详。”绍原按捺住内心的好奇,淡淡地回应。
“公子大概也知道,和你有所交往的小函正是西昆仑皇太公主,可公子知道昆仑使团来神农国的目的是什么吗?”眼看绍原摇头,昌寓拈须微笑,“他们是来给皇太公主择婿的。”
“择婿?”绍原低低应了一声,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泊钧,“可公主年纪还小啊。”
“我也不知道西皇为什么这么着急,估计是急于巩固与神农国的联盟吧。毕竟这些年我们轩辕国国运昌盛,他们两国都颇感危机。而神农帝两位皇子并称双璧,确实堪称昆仑公主的良配。”
昌寓说到这里见绍原默默点头,忽而讥诮一笑:“公子也觉得这门亲事一定会进展顺利吧,可偏偏那两个皇子都不肯娶昆仑公主——公子明白是什么缘故吗?”
“因为……”绍原沉思了一会儿,联系自己了解的各国时局,豁然开朗,“娶了公主就得入赘西昆仑,从而丧失继承神农国帝位的资格?”
“公子年纪虽轻,见识却不凡。”昌寓赞赏地点了点头,“根据我国安插在神农国的线人禀告,神农帝君长久不理朝政,一应政事都由嘉颂嘉问两位皇子打理,因此朝臣也就自然而然分为两派,每一派都不愿自己拥戴的皇子入赘昆仑。我看那昆仑公主也是心高气傲之人,断然不肯屈就自己,因此这段婚事成与不成就看明日神农皇子与昆仑公主的表现了。”
“那……在下又能做什么呢?”绍原迟疑地问。
“我已经请示了轩辕陛下,他同意让公子代表轩辕国向昆仑公主提亲。”昌寓看着绍原道。
“为谁提亲?”绍原怔忡。
“为你自己提亲。”昌寓不动声色地回答。
“什么?”饶是绍原自恃稳重,此刻也惊得张口结舌,“在下何德何能……”
“公子少安毋躁,听我慢慢跟你说。”昌寓似乎还是不太放心,凝神细听了一阵附近没有旁人,就连泊钧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这才压低了声音缓缓道,“我国事先并不知昆仑神农如此仓促联姻,事到如今,也只有这一个应急的法子。”
可昆仑神农两国联姻并不是第一次,以轩辕国的强大也并不惧怕啊。绍原心中嘀咕了一声,却只能耐心等待昌寓说下去。
“因为……”昌寓似乎犹豫了一瞬,还是将那个最大的秘密和盘托出,“我国陛下将不久于人世了!”
“啊!”绍原低呼了一声,这个消息带来的震惊并不亚于让他向渐函求婚。当今轩辕帝灵力高超,性情强悍,执掌轩辕国已近百年,在一般臣民的眼中,他就是不老不死的真神,因此虽然他膝下无一子孙,轩辕国臣民们也从不曾为缺少继承人而忧虑过。
可是,如今这站在神力与权力巅峰的人也要死了吗?他死之后,帝位空虚的轩辕国势必陷入大乱,又该如何对付靠联姻结盟的两个强敌?
“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要趁着神农国两个皇子推拒的空隙,抢先让昆仑公主答应和我轩辕国联姻。昆仑虽强,毕竟与我国无太大嫌隙,可神农国却是我国几百年的宿敌,我国动荡之际只有携手昆仑,才不会给神农国那些一心惦记报仇的家伙可乘之机!”昌寓说着,满怀期待地看着绍原的眼睛,“事起仓促,我国此刻在烈山城的唯一人选只能是公子,万望公子心系国运,不要推辞!”
“可我虽是黄帝苗裔,毕竟是末系旁支,父亲爵位本就不高,我又是……庶子,哪里配得上昆仑国的皇太公主呢?”绍原垂下头,不安地嗫嚅着,“陛下虽无直系子孙,还是可以派近支宗室中灵力深厚者星夜前来,又何必一定是我?”
“可他们又有谁像公子这样与昆仑公主相熟?专程赶来功利之心太过彰显,以昆仑公主的心性只怕会弄巧成拙。”昌寓解释。
“可公主更喜欢的是泊钧……”绍原有些尴尬地分辩。
“泊钧?”昌寓忽然冷笑了一声,“他也配?”
绍原默然。
确实,以泊钧来历不明的身份,怎么可能说服西皇崇梓接受?未来西皇的夫君,身后必定要有强大的国力为后盾。
而泊钧,究竟是哪国人都未可知。
看着绍原的窘态,昌寓笑道:“公子不必担心西皇会轻视你的身份,你看——”他从袖中掏出一件东西来托在掌心,摊在了绍原面前。
那是一颗圆溜溜的珠子,晶莹剔透,中间却似乎有一缕五彩烟霞徐徐流转。绍原认得,这是神人间用来充当信件的念珠,完全靠念力凝成,以前他曾经见父亲廉修使用过。
昌寓手指一紧,将那颗念珠捏碎,霎时间珠子内封住的那缕烟霞升腾而起,在半空中缓缓散开,不多时竟组成了一幅黄绫卷轴,上面写着寥寥数语:“今以宗室子轩辕氏绍原为螟蛉皇孙,封郡王爵,食邑解州。”
卷轴末端,盖着鲜红的轩辕帝大印。
“我国陛下膝下无子,螟蛉皇孙的身份已是最高,断不会辱没了昆仑公主,西皇也无可挑剔。”
昌寓收了悬浮在半空中的卷轴,将它重新凝聚成一颗念珠放进绍原手中:“这虽然只是虚像,但只要公子向昆仑公主提亲成功,真正的诏旨就会颁行天下。”
“到那时,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人敢轻视公子了。为国为己,我想公子会知道怎么做。”昌寓别有深意地留下这句话,胸有成竹地离开了狭小简陋的房间。
为国?为己?
绍原的脑海中浮现出渐函身穿白色衣裙的模样,亭亭玉立就像一朵清新的水仙花。
终于,他感觉到念珠硌得掌心生疼,便摊开紧握的手掌,正看见光影咒的咒纹在掌心一闪而过。
站起身走到窗前,绍原看见渐函和泊钧远远地走过来。
渐函正兴高采烈地说着什么,飞扬的双眉显得那么灵动,而泊钧也露出了少有的轻松笑容。
绍原在心中暗暗打定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