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秉承着他们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去解决的陈夙愿看到这里再也看不下去了,他走过去将一脸苍白的阮惜拉到伞下,抬头看了正死死抓着林美雅的白楚昊一眼,怒道:“请你处理好自己的事情,你们两个人的战争别殃及别人。”说完拉着阮惜走到门廊下,态度从容地从钱包里掏出一沓粉红色的纸币丢在准备向阮惜动手的几个女生面前,淡淡道,“我出双倍,买你们打自己几个巴掌,打醒你们的良心。”做完这一切,这才拉着阮惜,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走出宿舍大门。
身后的林美雅还在咆哮:“阮惜你个贱人,别走,老娘的话还没说完,老娘跟你势不两立……楚昊哥,你放开我,放开我……”
咆哮声不绝于耳,连闻声赶来的校领导都无计可施,只是不停皱眉摇头。陈夙愿拽着阮惜的胳膊一步不停地朝前走,本来还在气她的鲁莽,已经离开学校了,何必还来蹚这个浑水,可是偶尔间回头时,他却生不起气来了。因为他看到身后的女生正倔强地咬着牙,强忍着泪水,那个倔强的样子着实让人心疼。
那种苍白无助的神情深深刺痛了他的心,他手中的力道不自觉地放轻了许多,步子也放缓了,见她还在颤抖,以为她冷,就脱了外套披在她身上。
回到车上,陈夙愿打开空调,又找出干毛巾让她擦干头,一通忙碌后阮惜的唇上才有了些血色。她窝在真皮的大座椅上,将头歪在一边,愣愣地看着车窗外的雨点发呆,车子启动时,她才突然转过头来问了一句:“知道了我是怎么被开除的,是不是觉得很好笑?”
“确实好笑,女人的忌妒心真是个奇妙的东西。”陈夙愿熟练地将车倒出停车场,头都没回。可是那一瞬间,他又想到了自己,想到自己心里曾经差点将自己击溃的忌妒。
“女人的忌妒心是因为爱,你们男人怎么可能理解,林美雅虽然可恶,但是也很可怜,她是真的很爱白楚昊。听说他们是青梅竹马,从小她就跟在白楚昊身后,叫他娶她,从小学一直执着到大学,也没有得到回应。”阮惜靠在车窗上,看不出在想什么。
“林美雅,是林氏的大小姐、林业雄的女儿你知不知道?先是设计林美涛,接着惹上林美雅,专门跟林氏的人过不去,真不知道你是不是故意的。”陈夙愿瞪她。
阮惜不吭声,将头别了过去,似乎不想讨论这个问题。
“那你跟那个白楚昊又是什么关系?”他的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想到阮惜刚才跟白楚昊说话时的神情,心情就不好。
“他是我前男友,我们交往才半年就分手了,这样你满意了吗?”阮惜坐正了身子,看着前面的路哼了一声。
“前男友?”陈夙愿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瞬间收紧,脸色难看地质问,“你什么时候交的男朋友?”
“跟你没关系。”阮惜冷道,“那个时候你把我一个人丢在学校里,电话都没打过一个,还期望我做什么都跟你汇报?”
他那个时候不负责任的表现确实没有资格管她的私生活,陈夙愿隐约有些后悔,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将她带在身边,就算看到她会想起陈宁生,会让他难过,也好过让那些臭男人有机可乘。
他默默地痛恨着自己,车速不自觉地快了起来。
阮惜在副驾驶座上看着他发狠一般地飙车,脸色有些发白,双手不自觉地抓紧身下的真皮座椅,气愤地嚷:“开那么快干什么?你想死别拖着我,我还要活着替宁生爸爸报仇呢,喂,你听到没有?你要是真的不想活的话,为什么不去地下把宁生爸爸换回来?他那么好,那么热爱生活却死了,而你这种不惜命的人却还活着,这个世道真是不公平。”
是啊,这个世道真是不公平。
阮惜本来是害怕,所以胡言乱语,可是这句话还是猛地刺痛了陈夙愿,就像很多个夜晚一样,他面对着陈宁生的照片,无数次地问上天,这个世道为什么那么不公平?
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替陈宁生去死,可是,他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他小的时候孤苦无依,受陈宁生的照顾,曾无数次地发誓,长大了要报答他……现在想来,再也不可能了。
那是怎样的一种心伤?没经历过的人大概永生都不会懂。
陈夙愿放慢了车速,静静地将车开回了医院,没再说一句话。
阮惜也为自己的失言感到内疚,可是她不知道怎么打破这样的僵局,也不知道怎么道歉,就那么一直板着脸,也一声不吭。
气氛很僵,到了医院,阮惜回病房,没走几步就听到自己身后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这个世道就是这么不公平,如果可以我愿意去把大哥换回来,但是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会用自己的方式活下去,用自己的方式变强,强到可以为大哥正名。”
阮惜怔住,转过身时他却已经走了,只留下一个背影。那个背影虽略显消瘦却很挺拔,透着傲然的独立和自信,犹如雪地中的孤狼,没什么能改变他前行的脚步。她突然很羡慕他,羡慕他这样的人,即便被全世界的人抛弃也能优雅而从容地活着,不像自己,没了宁生爸爸,就变得如此狼狈。
3.
由于阮惜高烧刚退就又淋了一场雨,导致病情开始反复,到了晚上体温又开始蹿升,一度升到四十摄氏度,日夜都需要人陪护。而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医院里来了几个重症病号,原本不多的几个女护工都被调去了重症病房,男护工又不太方便,一时间难以找到合适的人。好在陈夙愿这几天也不用上庭,无奈之下,只好耐下性子亲自在医院陪护。
而一向不务正业的容公子顿时也有了借口,说暂时没有大案子,硬是每日来医院凑热闹。
医院这边,阮惜反反复复烧了三天,时睡时醒,夜里也经常做噩梦,在梦里断断续续地哭,或者呓语着叫着“宁生爸爸”。每到这时,陈夙愿烦躁的心都会跟着揪起,在一旁隔着被子拍她的背,轻轻安抚,等她平静之后,自己也会松一口气,原先的烦躁也就跟着不翼而飞了。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就像看护着一个柔软而娇弱的婴儿,心会跟着她的情绪起伏,或惊或静或喜或悲,有时候也会烦恼不堪,但最终都变成了无奈。最神经质的是,有一次他听到她叫宁生爸爸,他条件反射地轻声应了一下。听到回应,她的嘴角扬起一丝微笑,小脸蹭着他伸过来的大手,甜甜睡了过去。那种柔软的笑带动起一股电流,流窜过他全身,他被自己吓一跳,因为,那一瞬间他竟然觉得,这种被依赖的感觉其实挺不错。
还有一次在他短暂休息过后,替他陪床的容公子神情忧郁地靠在他身旁坐下,大口叹气:“唉,我真是羡慕你,小惜每次跟你说话都能说一大段,跟我从来都是短短一句,唉,她似乎不太喜欢我。”
一大段?
陈夙愿想了想,似乎真有那么回事,每次都是一大段,一大段反问讽刺,没一句好话,这有什么好羡慕的?
他几天没休息好,头还在微微发晕,懒得理会容公子的胡言乱语,就揉着太阳穴起身洗漱去了。
容公子一个人坐在简易的行军床上,还在苦恼:“要怎样才能让小惜喜欢上我呢?唉,陈先生,别这么冷漠,帮我想想办法嘛。”
阮惜是在第六天的时候开始转好的,医生给她做了全面的检查,确定没有什么并发症,在第七天的时候通知她可以出院了。
陈夙愿去收费处交了余下的费用,并带着发票去办理出院手续。手续刚刚办好,一回头就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正穿过大厅,走上二楼的病房。他在后面仔细辨认了一下,很快就认出来那个气场强大的男人是白楚昊。
出院手续还没办好,陈夙愿却鬼使神差地跟在白楚昊身后上了二楼。
白楚昊走到病房门前却没有推门进去,只是站在门口,透过门上的窗户往里面看了一眼,眼神柔软而专注,仿佛看着自己最珍视的宝贝,久久没有动。
病房里容公子正在帮着阮惜收拾行李,两个人边收拾边说话。虽然大多数都是容公子在说,阮惜静静听着,但是气氛却并不尴尬。不知道讲到什么,阮惜被逗笑了,嘴边晕开一抹浅浅的笑,脸色也跟着红润起来,看起来很迷人。
他看到这里,原本冷冽的眼神柔和了许多,嘴角似有若无地弯了一下,便转身走开了。
从头到尾都是静悄悄的,似乎并没打算打扰阮惜。
大概也是怕自己跟阮惜接触会给阮惜带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吧。
这是个有责任心的男人。
陈夙愿看着白楚昊,想到了多年前的自己,那个面对着一个少女炙热的表白,羞怯中的少年。
“喂,我说我喜欢你,我们是不是可以交往看看?”少女穿着白裙子,笑眯眯的,像闯入人间的精灵,娇俏又美丽。
而他正在为商铺的营业额下降而发愁,皱了皱眉头说:“别闹了,我可没时间陪你玩。”
“谁闹了?”她突然就生气了,噌噌噌地爬上了阁楼,然后站在窗口对他喊,“你不答应我,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他仰头看她,她纯白的连衣裙纤尘不染,映衬得整个人如同瓷娃娃一般精致。他在想,前途堪忧的他有办法护她周全,让她永远这么纤尘不染吗?想着想着就沮丧了,连带着语气都很生硬:“那你跳吧。”然后转身走了。
她最后还是没跳,只不过在阁楼的窗台上坐了一天,到了晚上陈宁生回家才发现了冻得瑟瑟发抖的她。
“愿愿讨厌我吗?”
她那时候特别喜欢叫他愿愿,两个叠字,吐字软软的,让人心生暖意。
“那孩子只是没有安全感。”陈宁生拍了拍沮丧中的少女的头,“你自己不也是因为没有安全感才想要找个人恋爱的吗?夙愿看得比较透,他大概觉得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人是不可能给另外一个人安全感的,所以,他不可能答应你,至少现在不会。”
“我是真的喜欢他啊,才不是没有安全感。”少女握拳。
“看吧,他了解你胜过你了解自己。”
“宁生爸爸,你也欺负我。”
“不是,爸爸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个世界上的爱并不那么单纯,除了爱与不爱,还有很多人爱却不敢爱。”
“不懂。”
“等你懂得了再向他表白吧,如果那时候你还爱着他的话。”
他知道自己当初的不爱是因为懦弱和胆怯,而今天白楚昊的不打扰是因为爱,因为很爱,所以不去打扰她的宁静。原来爱真的有不同的面貌,心境不同,遭遇不同,爱可以不爱,不爱也可以爱。
嗬,真是个奢侈又难懂的玩意。
陈夙愿摇摇头,强迫自己不再胡思乱想,转身下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