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陈夙愿都没有阮惜的消息。他也曾经试图找过她,但是她手机打不通,也没回过之前的学校,曾经的同学也完全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偌大一个城市,想找一个人,真的没那么容易。
另一方面,他辗转从容肆那里得知,林美雅伤了容肆,容母没有善罢甘休,直接冲去林家理论。林业雄虽然爱女心切,但也不能不买容母面子,将林美雅禁足,后来又因为受不了她的哭闹而将她送去了国外做交换生,这件事才就此平息。
林美雅暂时不会骚扰阮惜,这让陈夙愿稍微放下心来,将注意力转移到工作上,每天不停地工作、加班,直到把自己累到虚脱才肯罢休。
与他相反的是,隔壁办公室的容公子却过得异常惬意。他大概是交了新女朋友,每天短信电话不断,更过分的是,有时候班都不上跑出去约会,一去就是一天半天的,时常气得陈夙愿暴跳如雷。
就比如此时,陈夙愿在埋头整理上庭资料,前段时间有个第三者坠楼案已经判下来了,被告对死者的死虽有责任,却是间接的,不负法律责任,判处被告赔偿原告精神损失费二十万元。
被告是个富二代,家里最不缺的就是钱,当庭就给了支票,只是原告不服,现在提出了上诉。
有了第一次的胜利,陈夙愿理所当然地继续担当被告的辩护律师。虽然案件很明朗,但是网络上渐渐开始流传出他这个黑心律师,为了钱什么都做的谣传,响应者不在少数,说他完全没感觉是假的。
而被告更是砸下一大笔律师费,扬言势必要赢这场官司,这让陈夙愿更是压力倍增。
而在这个时候看到容公子如此悠闲,脾气有点大是肯定的。
“容公子,拜托你上点心。这个事务所你也有份的,作为投资人,请你敬业点,为自己的钱包多考虑考虑,别整天泡妞玩游戏好不好?”陈夙愿打电话到容公子的办公室,问他林氏的尾款收据签好字没有,电话接通叫了他几遍他都不理,于是就亲自去了隔壁的办公室。一进去才发现他将电话架在肩膀上,正对着手机专心地打着字,似乎在跟谁聊天。
听到开门声,容公子抬起头来,嘴角还带着笑,似乎聊得十分愉悦,问面色不善的陈夙愿:“你刚才在电话里说什么?”
“林氏的尾款收据,今天要签好字给财务入账的。”陈夙愿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微微的不耐烦。
“哦,林氏啊。”容公子放下手机,在凌乱的桌面上一通翻找,才在文件夹中找到那张回执单,看都不看就在上面签了字,然后递给陈夙愿,满脸讨好的笑,“这点小事让小马盯着就是了,陈先生你金贵的身体是用来做大事的。”
“小马已经催了你几遍了,你都没反应,人家没辙才跑去我那里求救的。”陈夙愿一把夺过文件夹,咬牙切齿地走了。
门外传来年轻的女助理小马的道谢声,容肆脸上的笑容更盛了,抓起手机继续打字,打到一半又嫌太慢,于是拨了电话:“惜惜,吃饭的时间到了,今天你想去哪里吃饭?”
电话那头的阮惜正在外面画一幅手绘广告墙,浑身油彩,含混不清地答着:“哪里都行,哦,脉脉咖啡厅出新套餐了,要不要去试试?”
“好啊好啊。”容肆说着收拾着根本没看过的文件,心情大好地晃出了事务所。
其实,这并不是阮惜和容肆第一次相约出来吃午饭,自从那天在陈夙愿家分开后,他们就一直有联系。刚开始只是容肆单方面骚扰她,后来,渐渐骚扰成了习惯,阮惜也开始有事没事主动约他出来聊天逛街或者喝咖啡,两个人俨然成了一对闺密。
容肆开车,阮惜坐公交车,所以每次都是容肆先到,点好了餐等着阮惜。这一次也一样,阮惜一进咖啡厅就远远地看到容肆坐在老位置上冲她招手,她走过去,端起面前的冰水咕咚咕咚灌下半杯。
“慢点喝。”容肆替她拍了拍背,眼神里不无心疼,“每次见你都是这副又累又饿的模样,你们公司不给饭吃吗?”
“以前都还好,今天特别饿。”阮惜拿起餐盘里的火腿三明治大嚼了起来,没几口就吃下去一个,俨然饿死鬼投胎,“今天公司接了林氏的活,林氏那帮人难伺候死了,从早上忙到现在,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
“林氏啊。”容肆若有所思,“我记得你跟林氏的大小姐不太对盘,接林氏的活真的没关系吗?”
“林大小姐在国外呢,管不到公司的事。”阮惜连吃了两个三明治,总算缓过来了一些,吃东西的速度变慢了一些,“再说了,公司也不是我开的,我拿老板的薪水就只有听从安排的份。”
“真的没事?”容肆又问了一句。
“放心放心,我没那么傻,真要看到林大小姐我会躲的。”阮惜吃着东西,笑着安慰容肆,神情和语气都很放松,看来她已经完全将容肆当成了最好的朋友。
阮惜公司的午休时间只有一个小时,所以阮惜快速地吃完饭又匆匆赶回了公司跟前辈们会合,一起去施工场地。
下午的活依旧是林氏的手绘广告墙面和广告牌。其实现在的广告牌和墙面大多数都是喷漆或者印刷,很少有人要求手绘。而林氏为了突出自然环保的风格点名要手绘,所以公司就派了画工扎实的阮惜和另外一个前辈去。
阮惜负责的街区的广告牌,对方的要求是要以素净的花草做点缀,主题是一大片的雪绒花,要跟林氏新推出的一款新型墙纸融合在一起,要时尚还要素雅。广告图样和方案是设计好并且通过审核的,她只要照着画就行。
这个要求并不能说多苛刻,但是画雪绒花她还是第一次。这种花长在山崖上,稀少而珍贵,见过的人极少,她也只是听陈宁生说过,说这种花代表着为爱牺牲一切的决心。传说奥地利许多年轻人会爬上高山只为摘得一朵雪绒花献给心上人,雪绒花王会指引勇敢的年轻人找到雪绒花,但是绝对不允许有人将花连根拔起,连根拔起雪绒花,它便会失去生命,而那个拔起它的人也将受到雪绒花王的惩罚坠入悬崖,为雪绒花陪葬。
这也就是说,爱要勇敢,却不能贪婪;爱要无畏,却不能蛮横。这话也是陈宁生说的,自此她也喜欢上了雪绒花,一心盼望着能有人也为她摘一朵。
只不过那都是少女时期的幻想,现在再想起这句话,看到雪绒花的样稿,心境已经跟那时完全不一样了。
她穿着工作室的工作服,宽大又松垮,头上戴着帽子,像个小男生一样蹲在地上调颜料。颜料刚刚调好,就听公司的前辈说,有个什么白副总要来跟她沟通下样稿,让她等下再画,却没想到等来的人却是白楚昊。
白楚昊是阮惜的前男友,两个人分手后就很少联系,那天在学校里不愉快的见面恐怕就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之后阮惜的手机号码换了,就更加没联系过了。
她之前只知道白楚昊是林美雅喜欢的人,却没想到他竟然会是林氏的高层。
白楚昊还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冷酷模样,看到阮惜显然也十分意外。
“你没回学校?”他问,面容冷峻,“我记得学校已经发了声明,恢复了你的学籍。”
“是吗?没人通知我。”阮惜愣了一愣,随即又自嘲地笑了,“也对,我换了号码,学校也没法通知我。不过算了,反正我也不准备回学校了。”
“不准备回学校?”对方皱了皱眉,脸上虽然没有表情,但是眼角却有一丝冷意,让人不寒而栗,“我记得你给我的分手理由是说想好好学习。”
“这你也相信?”阮惜本来想笑的,可是在对方那样的眼神注视下竟然有些无地自容,而且反正都已经分手那么久了,她也不想再继续骗他,“那是骗你的,我只是想找个借口分手,理由是什么都无所谓。”
“为什么?”对方的脸孔更冷了。
“没什么为什么,又不太合适,何必在一起浪费时间。”阮惜退后一步,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低头将手里的那张样稿递了过去,“这是样稿,你看看哪里不好,不好的地方可以提出来,我立刻改。”
白楚昊却不接那张样稿,只是定定地看了她几秒钟,然后转身走了。
过了不多会儿公司的前辈传话过来,说白副总要把雪绒花换掉,只画些素净的花草就行,其他的什么都不要了。
阮惜没作声,默默地蹲在地上改样稿,眼前闪过白楚昊冷冷的眼神,和那眼神之下不易察觉的伤楚。
毕竟在一起半年多,她很清楚他是一个多么自傲的人,可就是这样一个自傲的人,也会受伤的吧?
不然为什么要画雪绒花,又为什么要换掉雪绒花呢?
2.
她记得很清楚,关于雪绒花的传说,是她讲给他听的。
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学校的校长室。他西装革履面容冷酷地坐在沙发上,她犯了错误在校长室等着被训话,目光相撞时,跟她一起进来听训的女生暧昧地撞了撞她的胳膊,窃窃私语道:“那是新来的老师吗?真帅。”
“是挺帅。”她脸上还带着跟人打架后的瘀青,转头痞气地朝他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第二次见面是在学校外的酒吧,她手里拿着陈夙愿给她的银行卡蹲在厕所门口的阳台上发呆,想着自己那么努力地花钱怎么就是花不完,想着自己真无能,这么努力闹腾都无法将一个人逼来见自己,想着这里是八楼,如果自己从这里掉下去,是不是就能见到天堂里的宁生爸爸了?想得出神,一只脚不自觉地朝前迈了一步。一阵恍惚中突然有人从后面拉了她一把,将她狠狠地拽了回来,接着在她还没有回神的时候一杯带着冰碴的烈酒就兜头泼了上来。
“想死?”朦胧中男人的帅脸上有几分冷酷的怒意。
她迷迷糊糊地嘻嘻笑了起来:“啊,老师,我在学校里见过你。”
“我不是老师。”男人冷着脸,晃着手中的空杯子,“如果是的话一定先教育你,自杀是懦弱无能者才会做的事。”
“哦?”她借酒发疯,抬手钩住他的脖子,满嘴的酒气喷在他的脸上,痒痒的轻佻又暧昧,“那老师介不介意在别的方面也教育教育我?”
再明显不过的挑逗,对方的身体僵了一下,接着她就被抱起,拎上了楼上的客房。
可是那一夜什么都没发生,对方只是将她丢到床上就走了。
之后还是时常在酒吧里遇到,对方一脸冷酷将一束束玫瑰花递给她,强势中透着一份笨拙。她端着酒杯笑:“老师,想追我的话就摘几朵雪绒花来,玫瑰什么的太老土了。”
就这么一句戏言,他就真的弄来了雪绒花,如落雪一样雪白的花朵刺痛了她的眼,她惊得说不出话来,当即扑到他怀里嗔道:“老师,我要以身相许。”
结果也根本就没有以身相许,对方待她极君子,交往半年来,最亲密的动作也不过就是牵手,连接吻都没有过就分手了。
那半年她过得很开心,可是终究还是无法承认,那是爱。
分手那天,她跑去了陈宁生的墓前,那束雪绒花早已风干,她蹲在地上像小时候一样跟陈宁生聊天。
“宁生爸爸,我真是傻,以为有人陪着宠着就不会难过了,就能忘记所有的事。可是我错了,那是我的心结,心结不解开我这一生都不得安宁。更何况那人对我很好,我不能那么自私,更不应该再继续骗他了,分手了对我们都好。”
那时候是决定永远不再跟他见面的,可是,为什么命运这么捉弄人,她都已经离开学校了,为什么还会遇上?
阮惜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胸口闷闷的,有什么东西盘踞在那里,逐渐膨胀,快要冲破她的胸膛了。她慌忙睁开眼睛,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专注手上的画。
花草还是很好画的,到了下午大概就快完工了,第二天来收个尾就可以了。收工的时候,阮惜跟前辈们一起出去吃饭的时候,公司的老板满脸愧疚地将她叫住。
“阮惜,你来这个公司工作已经三个月了吧?”老板说着掏出手绢擦了擦汗,他本就是个怕热的胖子,因为窘迫,一说话汗就更多了,“你知道我们公司一直有亏损,不死不活的,刚才林氏的副总找我说愿意投资公司扩大规模,唯一的条件就是让你离开……”
“让我离开?”阮惜惨笑了一下,只觉得大脑嗡嗡作响,“他竟然这么恨我。”
“这对公司是个好机会,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过什么恩怨,请你为公司想一想。”老板又擦了擦汗,“我这几个月也待你不薄……”
“老板,我不会让你为难的。”阮惜抢过话茬,艰难地挤出一抹笑,“我这就去财务那里把工资结算一下。”
“明天吧。明天这批活做完,我把奖金一起算给你。”老板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这个是我朋友开的手绘工作室,我已经跟他打过招呼了。”
阮惜摆摆手:“奖金我是要的,这个就算了。”
第二天做收尾工作的时候,白楚昊意外地出现在阮惜面前。他在崭新的巨大广告牌面前踱了一圈,看着上面那一丛一簇栩栩如生又充满灵气的花草,冷然道:“你之前说你会画画,我还不相信。”
“那个时候我那种状态,不相信也很正常。”阮惜收拾着画笔和颜料,准备走人,说话的语气也是淡淡的。
她欺骗过他,他害她丢了工作,这算是两不相欠了吧?
“工作都没了,今后打算怎么办?”白楚昊走到她身边,似是无意地问,“你一直住在公司的宿舍里吧,怎么,那天在学校接你离开的男人没跟你一起吗?”
阮惜想了一下,那天在学校里接她离开的男人大概指的就是陈夙愿吧。
她笑了一下:“我们其实没什么关系,只是有些亲戚关系。”
“哦。”他点了点头,不知为什么竟然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那你接下来怎么办?”
“是啊,怎么办呢?”她叹了口气,虽然有些沮丧,但是语气却很倔强,“怎么办都跟你没关系了。”
意外的是,白楚昊竟然说:“你要不要来林氏上班?”
“来林氏?”阮惜哑然失笑,“你有没有搞错,林美雅那么恨我,我去林氏不就等于要随便她折腾吗?你就那么恨我吗?把我弄到身边好随时折磨出气?老师,你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吧?”
她用旧时的玩笑称呼他,他却眯起了眼睛,挑了挑眉,似乎有些生气,冷若冰霜道:“林氏并非你想的那么肤浅,林美雅就算是董事长的女儿也无权对下属怎么样。而且你知道每年有多少人想进林氏却进不来?你这样的条件还有权利拒绝?”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留下阮惜一个人站在原地发呆。
3.
阮惜第二天给白楚昊打了电话,表示愿意接受他的安排去林氏上班,电话那头白楚昊只是简单地回了一句“哦”便挂断了电话,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接着跟阮惜联系的是林氏的人事,一位姓赵的女士,阮惜叫她赵姐。赵姐细心地安排她入职,她是到了公司才知道,自己被分到了设计部,做的依旧是老本行,手绘师。
林氏的主业一直是娱乐业,是本市娱乐业的龙头老大,最近几年才开始进驻建材和家装市场,经过几年的发展,已经在这个行业中崭露头角。而林氏在娱乐业低迷的今日,能够顺利地渡过难关,也得益于建材家装这边的成效。特别是今年,林氏连续关掉了几个娱乐城。有传言说,林氏有可能将今后发展的重心放在建材家装市场,而慢慢取代原有的主产业。
阮惜所在的部门就是家装旗下的设计部中的一个新部门,手绘部,专为客人定制手绘商品,如手绘家具、手绘墙面、大型壁画等等。
赵姐带着阮惜到新部门报到,并领了胸卡,其间絮絮叨叨说了不少公司的事,还有意无意试探道:“你跟白副总是什么关系?亲戚吗?”
“也不算啦。”阮惜含糊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