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刻我们决定就这么开着车去找夏侯杰,我们讨论了这么做的可能性,但如此一来就彻底误解了夏侯杰将手机关机的意义。
晚上,当我们一边听着崔爷的第一张专辑《新长征路上的摇滚》,一边试图从某个人身上开玩笑的时候,门被敲响了。
马猴跑去开门,——一个极有气质的女孩儿出现在门口。
马猴和她老熟人似的愉快地打着招呼。仔细一看,我认出竟是不久前毕业季演出的那个女主唱。——马猴竟跟她认识!
我们一阵忙乱,责怪马猴没有提前告诉我们。
“她也没提前通知我啊!”马猴解释。
我们收了茶几上的一堆扑克牌和瓜子壳,旋亮很擅于制造气氛的琥珀色的灯光,又往CD机上放上一盘汪峰的《爱是一颗幸福的子弹》的专辑。二冬搬来一张带软垫的凳子,我被马猴命令去切西瓜,小木始终站在原地,怀里还抱着那把不明状况的贝司。
等一切恢复平静,马猴才故作绅士地介绍起坐在了我左侧的那个女孩儿。我们则用一副假装不经意的眼神对她进行了全方位观察。
女孩儿有一头散乱的恰到好处的长发,后面扎了马尾,五官虽不十分精致却透出一股未加修饰的自然美。左耳上打了三个小巧精致的耳钉,在灯光下不时摇晃出纤细迷人光彩。女孩儿穿了件印有自然风景的绿色蝙蝠衫,右手带了一串小巧的佛珠,左手带了一只欧米伽女士手表。旧得很有韵致的牛仔裤衬出修长优雅的腿形,并以一双白色简洁的帆布鞋做了一个完美的结束。
女孩儿名叫周静,几年前曾和我们在一个城市上大学,现在则跑到这个城市读了研究生,开始组乐队也只是在研二的事儿。——马猴对她的介绍仅止于此。充分满足我们这帮家伙的好奇对双方都是尴尬,或者说那是等她走后的事情。
一首《在雨中》的时间,我们彼此表达了些友善,之后马猴便拉着她单独到一个房间聊了起来。借着门缝和整栋建筑的非隐秘性,我们几个一边用四分五裂的表情交流着,一边从他们的对话中听出一丝紧张神秘的气息。
几分钟后,两个人一前一后从房间里走出,先是夏侯杰冲我们做出一个调皮的表情,接着,后面的周静冲我露出一个紧张的微笑,全然不似先前那么大方。她在夏侯杰身后一闪,径直走到船长的房间门前,扭头冲马猴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得到鼓励后,她以侧耳倾听的姿势小心翼翼地敲了几下门。
我们屏息凝神地看着她的举动,然后同被一声“谁呀”的询问惊了一下。
“能进来吗?”周静问。
船长一项沉寂的房间里没有丝毫动静。至于我们,没有人发出一丝声响,音乐被马猴早已关停。蓦地,我们听到船长翻身下床的响动,听到他穿上拖鞋并向门口走来的声响。
门打开的一瞬间,周静的表情也瞬间发生了变化。
“怎么是你?”我们看不到船长的表情,却能听到他话里的尴尬。
“来看看你啊!怎么?不欢迎?”周静笑着说。
“怎么会。”说着,船长将头探出门外,说了句“你们继续”,便将周静客气地让进房间,留下窃窃私议的我们和“啪嗒”一声按下音箱开关的声音。——《生来孤独》 !
“那是09年的春天,空气里有一种富裕的气氛,每个人似乎都站在一场洪流之中,等待着来自欲望的冲击……船长也置身其中,看见从身边汹涌而过的人群……他静静的想,有些美好的事物终将一去不返。”——张楚专辑封页上所写的内容十几年后仍在不断上演。
船长在校花拥入别人怀抱的时刻,用一颗茫然失神的心生硬地对待了向他投来带着爱意目光的一些女孩儿。他根本就不清楚那一年在他对着话筒深埋于光束中的时候,有多少女孩儿被他的歌声吸引。——我的第二个女友听着那首《北京,北京》泪流满面,周静则是另一个因他的歌声情绪激动的女孩儿,只不过,我阻止了前者(或许),而后者凭借与生俱来的率真性格,甩开身边众多追求者哀怨惋惜的目光,开始了追求船长的漫长道路。
没有谁能阻止她这样,船长也不能,但他却能阻止唯一知晓此事的马猴向我们透露这件事。于是我们几个人的透明、公开、毫不做作的恋爱史烙下了一个恼人的的污点。
我们都很佩服马猴的良苦用心。他不动声色地在那次演唱会后找到了周静,将我们的处境告诉了她,对昔日竞争失败者和今日的被孤立者的同情不得不让他这么做。于是,周静除搅乱起船长往日生活的尘烟之外,还肩负着说服他重新加入乐队的责任。
那天两个人在房间里没有聊太久。这我们都能理解,让他们演绎出久别重逢的激动和泪水是不现实的。但我都希望在那些应有的含蓄客套之后,周静能让船长的生活发生一个根本的转变,就像我们其他人那时正在身上发生的一样。
与此同时我们并不确定周静就是船长的“目标”,能把船长从那两本“枕边书”和以“赚钱”为标志的现实生活中拉出来。——我们都有些矛盾,甚至觉得这是倒退。难道我们几个非得使出各种手段(想必有些是别人不愿意的)让别人跟我们为伍?我们根本不知道船长究竟想要什么。我暗自觉得船长这种反复犹豫的姿态开始影响我们这伙人的情绪了,尤其是一向热心的夏侯杰走后。
周静的出现没能让船长回心转意,以前不能,现在似乎也无能无力。船长仍旧固执地待在一棵树上,尽管这棵树以当年校花的名字命名,但我似乎能察觉出那棵树被某种任性的气息石化了。系在树上的那只船被我们几个一时兴奋的家伙摇开了,我们干的事儿是一边冲他友好地招手一边迫不及待地要驶向我们所认定的那个“目标”。我们背弃了船长,并以为是船长背弃了我们,直到夏侯杰离开我们,我们才在停滞半路的船上想到我们还缺一个真正的船长——事情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儿。
如此一来,船长乐队就进入了自己的严肃期(像是逃不掉的宿怨,针对每一个人),我则边应付老妈的“相亲邀请”边开始通过爬山寻求暂时的快意。《舞!舞!舞!》——羊男冲“我”说只需一刻不停地跳舞就成了。
每隔几天我便乘公交车穿出城区到海边,沿环海公路一直深入到山边。有一段路修在海与山之间,一侧是琥珀色的山石,一侧是在炽热的阳光下波光粼粼的大海。我依着公交车的车窗,海风将七月大海的氤氲气息透过敞开的车窗直吹脸上,眼前不时拍照似的闪过松柏一片片短暂的阴翳,视线因空隙间偶尔出现的一点船影迅速拉远又隔断。我很期待其中的一段树木稠密的下坡路,那样我就可以随着车子享受到一溜令人愉悦的光怪陆离的树木的影辉。
山不算高,修了索道但少有人问津,狭窄的山路上没有太多游人,时不时会出现几个兜售旅游纪念品的小摊(一次我还和一个摊贩为了一块钱争执起来,其实那根本不是钱的事儿,关键是他严重侮辱了我的智商)。
我有时会走游人更为稀少的一条小路,年久失修的青石板不到一米宽,石缝间生出了青苔和野草。我一边悠闲地拾阶而上,一边在斑驳的树荫里环顾山路两旁的景致:耐心结网的蜘蛛、喜欢跟人捉迷藏的白头山雀、在温热的空中四处弥散的青草和泥土的馨香、不时窜出的惊恐的山鸡、一小丛一小丛淳朴淡雅的野花……
累了就在青石板上一坐,喝口水,抬眼透过枝叶的缝隙看一看还未被山坡遮挡的泛着白光的大海。
后来我开始带上一个租来的数码相机去山里拍照,古老的建筑、奇特的昆虫、甚至一些陌生人有趣的举动我都没放过。但在回到出租屋浏览照片时,我好像见到了她——在一个带一顶鸭舌帽的憨态可掬的胖男孩和一只衬衫上印有“RUN WILD”字样的胖男孩之间,在他们肥硕可爱的相互牵着的手臂缝隙间,她露出一侧身影(她的侧影是我最熟悉的)。
照片拍摄于我下山的时候,一个带小红帽的旅游团紧随其后,在两个小家伙的身后形成一种令我迫不及待抢拍的气势(给他们拍摄的家长也同样如此),而她正是被那群“小红帽”淹没,只露出一个微小的不经意的侧影。很显然,肯定是由于我的粗心才导致我们的擦肩而过。
暑期结束前我又去了山里几次,尽管我处处留意,却再也没有见到她的身影。一场美丽的邂逅?——纯属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