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曲:残绿断红香片片,长是西风堪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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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靖王果然没做多想,轻轻地触在笛茎便吹,其嘈嘈切切,当真如鬼哭狼嚎一般。
一侧的我顿时噗嗤地笑岔了气,疼得曲下腰直揉肚子,不过看他困窘起来的样子,也着实可爱。
“这……”,他握着笛子的手迟疑在风中,羞赧的脸隐隐透出回环的血红。
“竟然是个俗人”,我曲抱着手,颇为得意地侧过身子,“这可是前朝晋炀帝的至珍之物,到你的手中却如草芥一般”。
“哦”,他的神情稍为舒缓后,却露出一丝讶意,“原来这应该就是「雨霖铃」了”。
“你认得啊”,我不禁蹙起眉头凝视着他,这下吃惊的倒轮到我了。
“只是有所耳闻罢了”,他瞑神注视着手心捏握的短笛,似是颇为端重,而又半晌不语。
消停了良久,他徐徐地闭上了眼,而后再次提起了「雨霖铃」,舒缓悠长,刹时恍乎回到西域浓重夜色下的愁露瞑眠。这般情愫幽咽,意乱神迷中我方记起,自从离开了母亲,就再也没听过「雨霖铃」绮叠萦散的飘零流转。
我不由得眼眶红了几层,然而倏地,笛子的腔调似是节节抬起,引作九天凤鸣,扬尘而起。抬头望去,漫天彷徨翩飞的竹鸡在竹叶间陶染出一片妃色。
几支曲罢,他才舒缓地睁开眼,「雨霖铃」在他薄凉如玉的唇间轻轻滑落,便是对我抿然一笑。
我只是怔怔地望着他,却觉得眼眶充盈着晶莹的秋水,“你又是如何能把它吹得如此涤荡”。
他舒怀一笑,却是一把揽近了我,抬起手松松地揩拭着我的眼睛,“素来便听闻「雨霖铃」仅有五孔,只能吹奏哀怨之曲。我却不以为然,便试着完全覆盖住最后一孔。而其它笛孔吹奏时仅用指盖遮其一半。果不出所料,如此一来不仅能像其它八孔笛一样浮跃自如,倒还多了层素影清氛之感”。
我一面听着,一面将「雨霖铃」通体上下柔柔地摸着,虽是一直珍藏在身边,我却从没像这般细细地用手心婆娑每一条纹理。
最后要走出殿门时,我不由自主地回过身来,舒开他的手心妥妥地放上「雨霖铃」,“士为知己者死,它能有你这个知遇也算是它的福分罢,但你可不许轻薄它”。
“啊,送我”,他虽是这么说着,却难掩欣喜之色,“可这前晋朝的宫廷至珍你又是如何得来的”。
“又不是偷的抢的,你放心就是”,我回头拂然一笑,就提起步子走出了,“反正有事你扛着,你不是王爷吗”。
未及走进栖棠公主的寢宫,便觉里面喧哗噪动,瓶瓷碎裂声不绝于耳。
“要你们管,都给我滚出去”,栖棠公主撕心裂肺地叫着,声音尖厉而嘶哑,明显已然扑闹了许久。
推开殿门时,唯见她一头青丝蓬乱如麻,前襟上排的扣子却是松裂开来,床下便是一碗打翻了的汤药。任是上上下下十数个侍女如何费劲,也停顿不下她的扑腾。
她一见我走到榻前,就一把揽抱住我,声音却是郁结了许久的哭腔,“牚心,你知道吗,我再也站不起来了”。说罢,便是漱漱的泪水扑打沾湿了大片。
“这又是谁说的”,我的语音虽是轻婉,眼神却肃厉地扫过榻前那片伏跪的侍女。见此神色,她们一个个恰如寒风中般的嗦抖,却是支吾不出一个字,我也只好作罢,“你们都下去吧”。
我扶她轻轻躺下,抽出帕子理了理她眼前缭乱的青丝,“不会的,放心罢,有太医的照料一定会好起来的”。
若不是我抚按着她的肩,她定然又扑腾起来了,仍是挥手摆脚地哭闹不止,满床的绫缎绸被已然被搅旋得如乾坤扭转一般。此刻我又在暗暗地痛恨自己词穷言白,每每到了紧要关头,却是连一句劝阻或好生安慰的话都诌编不出来。任是如何极力回想墨靖王素日里的洋洋洒洒,也是无济无事。
这时窗台前传来羽翼拍打的声音,抬头望过去,竟停下了一只竹鸡。
倏地栖棠公主就安静了下来,哆嗦着把头埋到我身后,“牚心,快,快去把殿门和窗都栓上”。
“嗯”,兴是公主千金之躯,惧怕这些飞禽之类罢,应下后我就匆匆起身合上了门窗。
回头一看,她已然把自己紧紧地闷在被中,不敢动弹。
“栖棠,我已经把它赶走了”,我温声说道,扦手缓缓地拉开她的被子。
“你不要进来,我不要你看到我这样”,她的脸仍是瑟抖得花容失色,极力抬起的声音里却是夹杂着哭腔,接连又轻声道,“牚心,你快帮我取那件竹绿盘缡璎珞箭袖袍来,再给我梳妆一下”。
披闼落地的铜镜前,她不停地把珍珠粉扑拍在颊靥,又用护甲上下匀了匀,“才是几天的光景,怎么就变得这般黯黄了,要是让他看到又要笑话了”。
见此情形,我也就估摸着她的心意,在她的侧鬓簪上支攒珠累丝凤钗,八股流珠如泻黯低垂至右肩,右颊在疏动掩映下分外娇俏。
“把那块镏金荷纹宫绸取来盖在我膝上罢”,她对着铜镜左右侧脸,撩起楚楚的微笑,就端坐在轮椅上,由得我推出去。
出了殿门未及几步,栖棠公主拂了拂袖子,嘹起声音盈盈地说道,“皇叔且出来罢”。
未及片刻树林后头,墨靖王轻摇着手中的**扇萧飒地走了出来,便是拂然一笑,“棠妹果然不同于寻常女子,如今仍是气色盎然,娇媚更胜从前了”。
“皇叔不会是来看我笑话的吧”,栖棠公主虽是这么说着,但两颊已然愫生出含笑的粉靥。
“岂敢岂敢,难道棠妹会比身体上的枷锁脆弱”,他扶托起栖棠公主伸过来要搭着的纤手,屈下脚伏蹲在她脚边,“既然棠妹还念念惦记着芙蓉苑如灼的花颜,那澈儿就愿陪公主前行”。
栖棠公主却是萎蔫般的瘫了下来,哝哝地嘟道,“事已至此,我哪还有那个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