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刘启的婚事正经的被定下的时候,已经是在两月之后的入冬时节了。但自从离了阖宫家宴,我便再没有见过刘启,甚至连馆陶也是没有见到的,他二人的忽然消失让我心下愈发的不安,我总是停不住的猜想,是否是我同刘启的婚事又了其他的什么变故。可我日日陪伴在太后身侧,却不见太后有何异常。遂,只得心下兀怪自己多思多想了。
然则,在这些时日里,关于刘启,太后几乎是没有同我谈起的。除了那一次太后唤我去跟前儿,告诉我刘启同我大婚的日子定在来年三月初九。除此之外,太后从不曾多说什么,哪怕是略略的一些琐事,太后都是没有提起。并且,长信殿的一众宫人,亦是不会同我吐露半个字。
而这样的情形,使我愈发的不安,我生怕是皇后那厢又拣了我的错处,或是作了什么蹊跷。可当我旁敲侧击的同太后谈起我的顾虑时,太后却不曾明言什么。只是答非所问的反反复复告诉我一句:这汉宫,难得情深,最怕情深。
对于太后的这一番话,我思来想去许久。兀自猜测,太后大抵知晓了我同刘启的一些事儿,这一番话不过是想用作提点我的话,怕我太过用心刘启,而误了大事。
直至后来有一日,流素姑姑忍不下心看我这样日日的盼着,念着。终是违了太后的吩咐,私下告诉,刘启不来见我,乃是为着他那个有孕在身的良娣。流素姑姑说,产婆为王良娣推算的产子时间是三月,而巧得是,刘启同我大婚的日子也是定在的三月。这样一说起,那位王良娣便突然急火攻心,动了胎气。而刘启,则日日守在东宫,寸步不离。
此时,我方才明白为何太后不曾对我提起,为何长信殿一众宫人缄口不言。但饶是这般,我仍觉得,刘启这般不过是因着王良娣怀着他的孩子,怕她动了胎气。断断不会是因为在刘启的心中,我比不得那个王良娣!
可人呐,总是要到最后一刻,才会甘心情愿的摧毁心头那微弱的希望。我真真的信了太后那一句话的时候,是在前日午后。
那日,我奉了太后的命去上林苑采些晚菊,好用作流苏姑姑替太后烹制糕点。好巧不巧,我就那里瞧见了连月未见的刘启,那个我朝思暮想的刘启。
然,刘启却如同初见时那般,未曾将假山后我的收入眼眸。我就这样远远的瞧着他,瞧着他细心的替身旁怀孕的佳人轻敛披风,瞧着他为那位佳人摘花美发,瞧着他同她万般柔情。不知为何,我就那一刻想起了刘启在东平望南亭同我耳鬓厮磨时说的那些欢喜的言语。
原以为,我是同他两厢情愿。原以为,他是对我存了那样的欢喜的心思的。原以为,我俩之间,是有一些别样的感情的。可这一刻,我俶尔明白了,这永巷的女子为何都会觉得长夜漫漫,那不过是因为她们放在心尖尖上的人,是被很多人放在心上的,且那个人也是把这许多的人放在心上,他不能是你一个人,也不会是你一个人!
彼时,我也明白了太后那一句难得情深,最怕情深。原来,太后说的不是我,而是刘启。太后是想告诉我,这汉宫得不了一份情深几许的。退却万般来谈,即便刘启有那样一个放在心上,许了情深的人,也只会是王良娣,不会是我。我这般的痴迷妄念,不过是苦了自身罢了。
可诚然我心下明白了这些,我依旧是难过的,就像剥离骨肉那样的疼痛。但,纵使这般疼痛,我也得日渐习惯起来,然后将它牢牢存在心底。就如同白日里流素姑姑来瞧我的时候,同我说的那样,“姑娘入汉宫,难免有糊涂的时候。太后她老人家不是不晓得姑娘你同太子殿下那些事儿。只是可太后说了,若是不让姑娘你亲自去明白,去体会。这往后长夜漫漫,三千美颜,您该如何去应对呢?”
许是因着白日里流素姑姑的那一番语重心长的话,又或是受了上林苑那一番耳鬓厮磨、郎情妾意的刺激。彼时,我对着这微黄的烛光,俶尔明白了过来。这汉宫里的情,长不过百日。我能挽住他这一刻,也挽不住他千千万万刻。毕竟,这汉宫的女子,年年增添年年鲜艳,我能敌得过几许?
与其往后长夜难熬,空对烛火共流泪,不如早早的看清了去。也少了往后那些长长久久的纠缠难过。
毕竟,饶是我同刘启没有那些眉目间的流转,没有东平望南亭的那一番耳鬓厮磨,没有他同我的一切切情真意切,我都是得嫁给他,做他东宫的太子妃的。不为别样,仅仅只为了我要那样一个位置,一个将赐予薄氏一门无上荣耀的位置。可这时的我,却忘了,不是要我这样一个位置,而是这个权谋里,需要给我这样一个位置。
沉寂良久之后,轻抬柔荑执起铜签挑灭了烛火,折身往床榻上走去。可不知为何,我觉得这短短的几步,都是这样的艰难。然,在这样空洞且漆黑的大殿内,我耳畔似又响起了那日在太后跟前听到的话儿。
——“渝儿啊,今晨陛下已经下了旨意,召了你兄长戴让入宫。虽以前听你说起过,戴让无心仕途,可你得明白,宗族之人何人任官都是比不得你亲亲的兄长和你来得亲厚的。”
戴让啊戴让,之前我想尽千般,设尽万法。不过是想让你避开这汉宫,避开这些权谋,可我没想到,最终的最终你还是为了我,为了这个家族,趟入了这场浑水。
这一刻,我俶尔觉得天旋地转,疲敝不堪。彼时,我好似瞧见了母亲正站在薄家朱红门前等我,朝我呼喊,好似在盼我归去。尔后,我又好似瞧见了戴让执着长笛在琼花树下衣袂飘飘,潇洒安逸。可后来,我俶尔看见薄家的朱红门轰然倒塌,看见父亲母亲的双眼噙满了泪水,看见戴让的长笛换成了刀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