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柴院子一夜风吹雨
周夏城淡然道:“这些个事情,便是圣人也难以做到。你眼中的他是无赖混混,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可在他娘亲眼里,便是世上最孝顺的儿子,在他妻子眼中,是最贴心的丈夫,在他儿女眼中,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善恶对错,终究都是因人而异。所以习医誓词的大意,就是为了跳脱出身份立场。”
见周夏城如此说道,老李子也不好再劝说什么,万花谷中只要是习医的,没有哪个不是性子比牛还倔。
周夏城继续道:“道理是这么说,若真换成我自己,遇上一些有仇隙的人,还真是会见死不救。总不能对方杀了你全家之后深受重伤,然后你屁颠屁颠的跑过去给人望闻问切嘘寒问暖。大师兄的活人不医是不愿断天下其他大夫的生路,我呢,虽然只是半吊子的医术,但全凭心情!”
老李子呸了一声:“感情你刚才说的就是在放屁!你就是觉得人家姑娘长得俊俏吧!”
周夏城嘿嘿一笑,不做辩解。
揽星潭是万花谷内众人心血精华凝聚之地,潭中建有拟星台,上置黄道仪,据说仪上可以推算得出前后千年之内的朝代更替,时运气数。
胤祥十三年夏,有彗星坠于广都镇外。圣上命钦天监监正王子瑜王推测天象。于是王子瑜前来万花谷借助黄道仪夜观天象。三天之后秘密呈报圣上,结果圣上龙颜大怒,以欺君之罪削了官职打入大牢,至今未能平反获释。至于那封密信是何内容,朝野上下也只有寥寥几人得以知晓。
揽星潭潭水常年阴寒刺骨,就算仲夏时分,入手也是凉飕飕能让人打冷颤。潭中还生活一群性子残虐的月湖鳄与星潭鳄,前些年工圣与其弟子司徒一制作了一些捕鳄器具用来猎杀潭中凶鳄,可惜凶鳄狡猾成性,空有利器而见效甚微。
周夏城对潭中凶鳄也没啥办法,只是仗着轻功不错,蜻蜓点水的在揽星潭转了一圈,结果自然是空手而归。倒是闲在潭边甚是无聊的画圈圈的老李子眼睛贼亮的发现了一株寒星莲,等周夏城一上岸,就看到老李子拽着寒星莲笑的那叫一个洋洋得意。
周夏城白了他一眼道:“瞎猫碰上死耗子,也该你运气好。回头给你个单子,自己去把草药挖齐,至于虎骨之类的药材,估计是得找芝麻糊帮忙了。有了你手上那东西,你那条腿也能好受些了。”
老李子有些半信半疑,又怕伤了周夏城的自尊,小心的问道:“真的?”
周夏城笑着朝老李子屁股上踹了一脚:“小爷骗谁不行骗你一糟老头,你说我图啥?”
老李子捻着下巴仅剩的几根白须,一副得道高人的表情,嘿嘿一笑之后顿时破了功,转了转眼珠子又问道:“这寒星莲,给那姑娘可有用?”
周夏城摇头道:“你刚不是说着天下越是漂亮的女人,越不可信,怎么,这会又起了恻隐之心?“
老李子回道:“我这么大岁数了,再说腿上风湿也算不上什么大毛病,怎么着也是先救那姑娘的命要紧。”
周夏城叹了口气道:“现在也没其他办法了,只能用太素九针帮她排毒。男女授受不亲,我愿意也不见得她乐意我给她施针,帮她施针是要除尽衣物的,而且有几个穴位太过私密。男女之事,就算医者也是忌讳莫深。”
老李子用胳膊碰了下周夏城,凑过头猥琐道:“我说小李子啊,我看你俩那个啥,其实挺般配的,要不然,哼哼哈哈的来个……”
周夏城笑骂道:“滚你丫的,你行你上!”
有了一株寒星莲,两人总算不是空手而归了。周夏城再次帮唐知年熬好药送与她服下之后,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大概是药性使然,唐知年一直昏昏欲睡。周夏城坐在桌前翻阅医经典籍,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却没有半点暧昧的情愫。
夜深已不知几更,窗外不知何时淅淅沥沥的在下雨。周夏城打着哈欠站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套被子铺在地上,刚窝进被子便听到床上传来唐知年轻声的谢谢。
周夏城笑道不用,斟酌了一番用词之后开口道:“唐姑娘,有些事情还是得知会你一声。”
唐知年嗯了一声。
周夏城道:“本来有一张方子,是可以祛除你身上的余毒,不过现在找不到其中一味主药,也只能作罢。所以现在只能以太素九针刺激你身上几大穴位了除毒了。”
“那就用针好了。”
周夏城苦笑道:“没这么简单,针灸一途,我涉猎不深。单是提针刺针的手法,我都是生疏的很,人体有三百多个穴位,密集复杂,无一不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况且太素九针最要紧的是要以气劲御针,我内劲修为平平,怕是难以掌握其中力度。”
唐知年侧了个身子,黑暗之中也看不到她的表情,或许是江湖女侠多豪爽,亦或是寄人篱下不愿过多言辞,总之对于周夏城与她同睡一间屋内,也没有嘟囔着男女共处一室不妥之类的话语。
唐知年小声的问道:“那便是解不了毒了?”
周夏城摇头道:“也不是没有办法,孙老、裴师兄、谷师姐都可以替你行针解毒。只是他们都不在谷内,孙老与裴师兄出谷访友,谷师姐在长安城外开庐义诊,一时半会的都赶不回来。我已经让芝麻糊去给谷师姐送信了,但愿她能在你毒发之前赶回来。”
“听天命吧。”唐知年对此仿若并不怎么在意,也不知晓这般年纪如何练就出的那种生死淡漠的心境。
唐知年对于自己生命的冷漠态度,周夏城也不知该说什么。劝慰的话语显然是没有用处,便没了废话的必要,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雨越下越大,闪电划过伴随着几声惊雷,风雨声渐大。
半响之后,周夏城开口道:“睡吧,总没那么容易让你丧了命。怎么说你也是我第一个病人。”
唐知年嗯了一声。
屋内复归于平静,风雨声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