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皑皑,城郊破庙中,年约十三四岁的女孩缩在稻草铺就的榻上冻得瑟瑟发抖,她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干枯如稻草般的头发散乱,因长久未打理,已成一窝稻草,平凡的五官唯一能让人记住的便是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太过纯粹,太过干净。
头疼得似要裂开,她嘴唇干涩,鼻息间似能喷出火来,她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了七日,她记得,小风也是这样因无钱求医,高热七日后断的气,她,同样的无处求医,痛苦的闭上眸子,窗外的风吹得破庙门口破旧的帆布沙沙作响,她想,她这次是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吧?不知道自己的尸体是会像大当一样被野猫野狗分食,还是如小风般被好心人以一卷草席随意安葬。
头越发昏沉,琉璃认命的闭上眼,她这短暂的一生就如她的名字一般,渺小得如一粒沙尘,一棵野草。
沙沙沙沙,似有踏雪的脚步声,带着些许凌乱,琉璃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白衣上触目惊心的血迹,男子约莫二十岁,蹙着眉,捂着左胸处,他的面色比纸还要苍白,手指缝隙处不断有鲜红的血溢出,他打量着破庙,见到墙角缩着的琉璃时清冷的眸中闪过一丝讶异,在琉璃面前蹲下,琉璃这才看清他的模样,微微上挑的眼角,挺直的鼻梁,薄凉的唇,琉璃觉得,他长得真是好看,比她所有见过的人都好看。
“你想活下来么?”男子问,声音清冷。
想活下来么?想,当然想,她答应过那人,要代替他去看研华山的百里杜鹃,这是她唯一想要活下来的理由。可研华山好远,她走了几年都没有到。
琉璃点了点头,男子从衣襟中掏出一粒丹药,那颗丹药已被他的鲜血染得失了本来的颜色。男子将丹药放在她唇边,不知是什么灵丹妙药,药一入喉,头疼立马缓解不少。精神似好了很多。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我救你一命,你替我去城中端王府找瑾月,告诉她我在这儿。”男子丢给琉璃一块玉佩,便自顾自找了个地方替自己包扎伤口。
琉璃握住手中的玉,上面还残留着男子身上的体温,这块玉呈水滴型,通体雪白,没有繁杂的花纹雕饰,玉的中心处嵌着一个字,琉璃不认得上面的字,但认得上面字的人都会惊呼,那是一个“影”字,影乃当今端王的名讳,而这块玉,正是他从不离身的信物。
琉璃没有多想,拿着玉便出了破庙,头痛虽缓解不少,但依旧昏昏沉沉,以致她的脚步都有些踉跄,屋外的世界已被大雪覆盖,银装素裹,北风刮过,破庙外的枯树枝上还挂着冰条,树枝似受不住冰条的重量,大风一过,咔嚓断裂,琉璃回过头看了一眼断裂的树枝,将身上的破烂衣服裹紧了些,往城中赶去。
许是因为天冷,城中并无多少人,几个孩童随在她的身后,“乞丐乞丐”的叫着,偶尔捡起地上的雪搓成雪团砸到她身上,她无暇理会他们,心中直想着,那白衣公子身上流了那么多的血,得早些找到他口中的瑾月。
端王府门前的侍卫看着面前这个衣衫褴褛的乞儿,面上不耐,用长矛驱赶着她:“去去去…别在这儿呆着。”琉璃从怀中掏出水滴型白玉,怯生生道:“我找瑾月。”侍卫一脸不耐在看到他手中的白玉时顿了顿,其中一个侍卫随即进了府中,脚步还微有些不稳。
一刻钟后,一名身着粉色锦袍的少女出来了,粉衣少女生的极其水灵,柳眉杏眸,面若桃花,琉璃觉得她真像大当所讲的桃花仙子,少女樱唇轻启,轻柔似水的声音有些急切:“我就是瑾月。”
琉璃将玉饰递给瑾月,她的手指是那样纤细白嫩,琉璃看着自己满是灰土看不清本来肤色的手指,自卑由心底而生,瑾月接过玉佩,问:“影在哪儿?”
意识到她所说的影就是破庙中的白衣少年。琉璃回道:“城郊破庙中。”
“带我去。”少女话语简单。
一架靛蓝色马车徐徐驶来,驾车的是一名中年男人,一身青袍,腰间还陪着长剑,原本温润的面容因左脸鼻子到腮处一尺宽的刀疤而显得有些可怖,瑾月越过琉璃便上了马车,琉璃这才注意到她身后还跟着一名中年男人,身着蓝袍,肩上背着药箱。
瑾月上了马车转过身看着还愣着不动的琉璃,道:“快点上来啊。”琉璃看了看这辆豪华马车,又看了看自己的满身污泥,有些踌躇,她怕弄脏了马车,说:“我走着就行了。”
瑾月皱眉道:“没那么多时间,快点。”
琉璃顿了顿,爬上了马车,背着药箱的中年男人也上了马车,与脸上有刀疤的男人一同驾车,车内与车外俨然如两个不同世界,车内极为暖和舒适,铺着洁白的羊毛毯,中央还有一张小茶几,上面摆着上好的青花瓷茶具,角落处还有一鼎香炉,香炉轻烟袅袅,马车驶得极快,车内却感觉不到一丝颠簸,琉璃的一身褴褛的衣裳在这马车中显得格格不入,她让自己尽量缩在角落里,以免弄脏了这洁白的羊毛毯,车内寂静无声,瑾月神色颇为焦急,时不时掀开车帘看向窗外,琉璃则是局促不安的绞着自己的破烂衣服。
马车一路至城郊破庙处,门口断裂的枯树枝还在那里,上面已经堆了薄薄的一层雪,瑾月跳下马车便同那两男人进了破庙,再无一人理会琉璃,琉璃跳下车,并没有跟进去,将枯树枝上的雪拍了拍,坐在了枯树枝上。
容影正在闭目养伤,听到动静,双眼猛的睁开,手中的短刀已握在手中,见到瑾月,似松了一口气,放下短刀,两名中年男人随即打开药箱,解开容影的衣襟,左胸口处一道两寸长的伤口,似被什么利器刺伤,伤口处的肉向外翻。
“影……”瑾月眸子中是浓浓的担心,容影抬眸看了眼瑾月,似怕她担心,柔声道:“我没事。”
瑾月紧咬着下唇,满脸焦急。
窗外的雪还无声的下着,琉璃抱着身子坐在断裂的枯木上,紧抱着膝盖,只有这样才能驱走身上的寒意。
过了半日,四人才从庙中出来,瑾月与背着药箱的男人扶着容影,容影看了眼蹲坐在树枝上的琉璃,并未出声,径直离开。
“爷……”穿青袍的刀疤男人,握紧手中长剑,似随时要拔出手中的剑。
“何叔叔,她只是个小乞丐,无甚大碍的。”瑾月有些不忍,劝到。
“走吧。”容影出声,嗓音清冷,言下之意,便是放过琉璃。
琉璃看着面前四人,不太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将容影扶上马车,瑾月似突然想到什么,小跑回来,将她身上的粉色裘衣解下,披在琉璃肩上,裘衣上还隐隐带着冷梅清香,瑾月眸色柔和,第一次,第一次有人这样对她,琉璃张嘴想说些什么,还未等她说些什么,瑾月便小跑回马车上。
琉璃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好半晌,才缓缓起身,进了破庙。
“小璃,等你好了,我便带你去看研华山的百里杜鹃。”少年揉着她本就散乱的发,一脸温柔宠溺。
“小璃,如果六年后,我们都还活着,就一起去看百里杜鹃可好?”少年长大了些。
“我怕是不能去了,你代替我去看,可好?”少年浑身是血,躺在雨水中,身下的雨水被他的血染得鲜红,他的头枕在琉璃腿上,琉璃妄想要将他的伤口捂住,似捂住了,血就不会再流。琉璃又一次从梦中醒来,眼角还挂着泪滴。她不懂,他为何对百里杜鹃那么执着,他是唯一一个对他好的人,所以,他的执着便成为了她的执着,他再也不能去看百里杜鹃,那她就代替她去看。
下了三日的雪停了下来,虽有太阳懒洋洋的挂在空中,天气却比下雪时更为冷冽,杂草通常都有顽强的生命力,琉璃也有,只三日,她便好了起来。
冷风呼啸,她一路向南走着,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要多久才能到研华山,腿脚有些累,她坐在树下,吃着昨日捡的半个馒头,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琉璃无心理会,只是身子更往树里靠近了些,马蹄声在她面前停下,她抬起眼,不解的看着眼前的人,原本温润的脸因鼻子到腮边一指宽的刀疤显得有些狰狞,正是前几日白日里跟着瑾月来到破庙的青袍中年男人,瑾月唤他“何叔叔。”。
“王爷受伤之事,不能让外界知晓,对不起了。”何叔面上似有一丝不忍,但他从来不会放过一个任何可能让容影陷入困境的人,琉璃心中明了,这人,是要杀她,她拼命摆着双手摇头,她还有事情未完成,她不想死,何叔提着剑一步一步逼紧琉璃,看着琉璃黑白分明的双眸,他心中亦有些犹豫,琉璃一步步后退,何叔一步步逼紧。
琉璃退无可退,身后是陡峭的大斜坡,坡上百米,坡下是一潭深水,她突然脚底一滑,整个人直直滚下陡峭的斜坡,滚入那一潭深水中,冷,冰冷刺骨,琉璃不识水性,本能的在水中挣扎。
何叔看着在水中挣扎的琉璃,半晌,轻叹一口气:“罢了,这次是生是死,就看你自己了。”转身离开,他本有些不忍亲手杀了她,她的眸子太过纯粹,现下,她掉入水中,是生是死,就看她的命了。
呛的水越来越多,琉璃骨子里都是冷的,手脚也开始冰冷,渐渐没了力气挣扎,绝望的闭上眼,任由自己的身子慢慢下沉,其实,他们根本不用担心她会将容影受伤的事情透漏出去,因为她一直都是孤身一人啊。
这个时候,她也没指望有谁能赶来救她,唯一会救她的人,在六年前已经死了,她连他的尸体也没能留住。
“小五哥哥,小璃不能替你去看百里杜鹃了。”她终究是不能帮他去看他心心念念的百里杜鹃了。
三天的时间,两次濒临死亡。
“小姑娘,记住,千万不要去京城,你的命格与京城犯冲,去了便是非疯即死。”她想起五年前,北阳城一个算命的伯伯曾拉住她说过这样一句话,可京城是去研华山的必经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