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杨肖在床上睡懒觉,他爷爷为了激励他,便把我拿出来表扬了一番。他爷爷先是夸奖我意志力坚强,说我长大了一定有出息,接着调转矛头,批评他好吃懒做,没上进心。杨肖在半梦半醒之间,把话听进了耳朵里存储,心里很不服气,率先就把我生吞活剥了几百次。第二日大早,杨肖就抱着鄙视的心态,来到了工棚里踢足球。他见了我,便毫不客气的说:“月娃!我爷爷说你能干,我才不相信。你就是练一辈子,也赶不上我这个天才。哼!”我那小小的心瞬间便气炸了,很想冲上去挥舞拳头和腿脚。但我没有选择暴力,而是向杨肖下了挑战书,要跟他来一个公平的比试。我们的比试好比一场无止境的马拉松,谁坚持到最后,谁就是赢家。具体的内容即是,谁坚持每天6点来工棚踢球的时间长,谁就是杨家湾的球王。
我为了能赢,绞尽脑汁,无意中和著成《资治通鉴》的司马光都想到了一起。当然,司马光为了不睡觉用的是圆木警枕,造价比较高。而我,变通了一下,改用的是一节大竹筒和放在竹筒周围的玻璃弹珠。我睡沉了,头就会从竹筒上滑下来,脸面会落在玻璃弹珠上,人由于吃疼,就会醒。人醒之后,便可去观察一次床头的闹钟,明确时间。如此下来,我就能赶在6点钟之前起床了。
比赛的第一天,我和杨肖都准时到达了工棚,虽然两人都是哈且连天。到达时,天色还很暗,周围的树木都看得不大清楚,只见是一个个的黑色影子,如水墨画中的景物般。可我和杨肖,没受外界因素的影响,依旧故作精力旺盛的跑来跑去,喊天喊地,好不热闹。然而,这样做的后果就是,我在家里会睡上一下午。
比赛进行到第二天,老爸在门口拦住了我,他不允许我太早去工棚,说那儿阴气极重,会耗损小孩子的阳气。我一下急了,又找不出什么好理由,就把自己跟杨肖比赛的事全说了出来。老爸明白后,很温柔的摸着我的脑袋,看着我的眼睛问道:“儿子!你真想赢啊?”我没答话,憋着嘴巴猛点头几下头。老爸笑了笑,又说:“小崽子!你认为这是你自己的事,想要努力去尝试一次,对不对?”我那里听的懂,只是似懂非懂的盯着老爸的黑胡子摇头。老爸又笑了,接着给出一个手势,放我奔向了暗淡的夜色。
由于老爸的耽搁,我用尽全力跑去,才勉强赶在6点到达工棚里。我到的时候,杨肖已经在锻炼了,足球踢得梆梆响。他一边踢着足球,一边上气不接下气的对我说:“月娃!你、今天算迟到了,要是、还有下次,可就直、接输了哇!那、球王就是我哩!”我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能忍气吞声,让杨肖嚣张。可我骨子里又很不服气,暗暗在心底下个一个决心——我一定要“报仇”。比赛第三天,果然是天助我也,让杨肖来迟到了。我立刻翻了脸,狠狠的还击了他昨天对我的狂妄和挑衅,把他说的一文不值,比土壤里的蚯蚓都还卑微。杨肖也是无言以对,只能大吼大闹的找足球发泄,把球踢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到了第四天,我们谁也没迟到了,杨肖甚至还早来了半个多小时。
可第五天,早晨7点半后,我才从玻璃弹珠上醒过来。我的大脑已对弹珠的刺激产生了抗性,以至于自己没第一时间醒过来。突然醒来的那个短时内,我看见闹钟里面的数字,心中的寒意猛生,觉得自己全身的骨骼、肌肉和血管仿佛都是冷的了。我像是一下子,从现代进入了几万年前的冰河世纪,心冷的可以冻伤任何物体。大概过了一分钟,我恢复了一点理智,明白比赛的输赢已成定局。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失败,我很是失落,觉得全身无力,只想静静的爬在床上睡觉,一直都不醒过来。一个人,身体若累了,大脑是很容易沉睡的。但如果心累了,那恢复的方法就不是睡觉,而是去发现一个新的追求目标。我懒懒的躺在床上,双眼无神的看着闹钟里摆动的秒针和分针。一会儿,眼睛便酸楚了起来,泪水也不可抑制的涌出了眼眶。不过,这泪水中的酸楚是短暂的,分针恰好走过两个刻度,我便又找到了新的目标,振作了起来。我认为,球王只是个虚名,只要打败杨肖,就是最大的胜利。
明确了新目标,我的精神又再次恢复。匆匆穿好衣物,带上足球跑去了工棚里。到达之后,我竟没看见杨肖的影子。偌大的工棚里,出了一个挑着箩筐、吸着旱烟经过的大伯外,再无第三人存在。面对着此情此景,我突然灵光一闪,微妙的体会到了这事情的悬疑。我觉得,杨肖很可能也是睡着了,压根还没到工棚里来锻炼。于是,我想了一个狡猾的点子,干起了以假乱真的假事来。我先发狠在工棚里跑了几圈,让汗水把内衣尽量打湿。接着又干劲十足的踢足球,一边踢球,一边漫骂杨肖。当我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时,杨肖出现了。
我早有计划在心,立刻想用高傲的姿态先发制人,宣布杨肖输了,自己已成了球王。可令人意外的是,杨肖那小子竟然更快一步,前脚踩上工棚就开始刁难的说:“月娃!你现在才来啊!我都回去把早饭吃了,你看看,这嘴巴上留下的蛋黄是证据。所以,你输了,以后我就是杨家湾的球王了。”
我听后,气得想去掐他的脖子。可我心里虚,只好忍住冲动,愤怒的反击道:“我呸!球王个屁!老子在这里,都锻炼一个早晨了,现在连口早饭都没吃。我还在这里,为的就是等你这个不要脸的懒鬼,告诉你,我赢了。”
杨肖忙瞪着眼睛,咬着牙齿说:“哼!你个骗子!明明是自己在偷懒,还说我,你才真是不要脸啊!”
我用手指着杨肖的头道:“混蛋!你才是懒鬼,敢不敢来对天发誓?”
杨肖干脆的说:“来嘛,哪个怕哪个啊!”
正当我们准备下跪,对天说一些狠毒无比的谎话时,杨肖的爷爷在家里喊了他一声。
“肖娃!你脑袋睡昏啦,起床吃了个鸡蛋就往外头跑,快点回来把早饭吃完了。”
哈哈!这下杨肖没法狡辩了,球王的称号自然也不敢来争。他小声的骂了自己爷爷一句,就想灰溜溜的逃走。我却不给他机会,快速的向他宣布:“喂!阿肖!现在,我可是球王啦!”杨肖停下脚步,回过头说:“好吧!好吧!你赢了,你是球王了。但是,我一定可以打败球王的,咋们等着瞧吧!”
依靠着巧妙的谎言和杨肖爷爷的帮忙,我成了杨家湾的球王,自信心定然像夏天的洪水一样猛涨。不过,我没把极度的自信变成自负,依旧记得自己答应自己要做的事,每天仍坚持7点起床,继续去工棚里练习足球。时间过得久一点,杨肖、杨一帆和杨二宝也常常来跟我一起练习。于是,冬日早晨的工棚里,时常会传来四五个男孩子清新欢快的叫喊声,把整个小村子的气氛烘托的朝气蓬勃。大家在工棚里,一边奔跑,一边呼喊着彼此朗朗上口的小名,一边将足球一次又一次的踢向胜利的“球门”。踢累了,大伙便一屁股坐在三合土上围成圈休息,且用脑袋去畅想一些美好的未来。这练习,在村里杨坤忠老爷爷搬回乡下来后,停滞了一段时间,因为我们都把时间拿去看书了。
杨坤忠老爷爷是城里的退休教师,搬回乡下老屋这年,刚好68岁。他家是村子里最漂亮的二层楼房,离我家有百米远的距离,算一个大院子的乡亲。杨坤忠老爷爷回乡下,是跟他妻子花婆婆一起回来的,打算在此养老。我和伙伴们都认识杨坤忠老爷爷,看见他回来就去帮他搬书。他的书可多了,漫画、小说、四书五经、线装红楼梦等都有,占了整整一间卧室。他的那些书,有的很旧,有的又很新,具体的由来是他儿子在外地开书店遗留下来的。他是个老师,对书有一定的感情,舍不得那些书被廉价处理掉,就干脆把它们全带回了乡下来。杨坤忠老爷爷回来后,院子里的伙伴们便开始改邪归正了,不调皮,不乱跑,不骚扰大人干正事,一大早就拿着咸鸭蛋或煮红薯去他家的二楼书房。当然,我们可不是什么好学的匡衡,只是凑新鲜,去体会那种被一大堆书围着的自豪感。我们好多人都是第一次见过那么多的书,见过后,就认为那是世界上最大的“图书馆”。
有时,某个伙伴发现一本好看的漫画书,大家便会一窝蜂的围上来抢,闹得整个书房像菜市场一样。最后闹的太久,杨坤忠老爷爷便会出面,严肃的下个命令,让其中一个人来翻书。而其他的伙伴们,也绝对不会放弃,纷纷伸长脖子站在翻书人的后面来偷窥。就在这样的房间里,我和要好的伙伴们围成圈,一丝不苟的看完了半部漫画家王泽的《老夫子》和朱德庸的整部《醋溜族》。虽然,当时的我们还不懂那些漫画所体现出来的人生意义,但对漫画里的大番薯、老夫子、小白、小红、小兰、阿飞、小龙等角色还是给出了身体里的全部兴趣。我们只要一丢下书,便会在村子各处大胆的模仿。
老夫子尚未看完,寒冬里最热闹的节日便赶来了。这节日,可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时间,也是中国人最珍惜、最渴望、最喜庆的大par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