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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棋手

由于父母早逝,我是由祖母拉扯大的,好在父母给我留了一处落脚的地方,使我不至于出了校门就成为流落街头的小混混。我现在一个人住在一幢老式住宅楼的二楼,这幢楼共有四层,每个单元每层住有两户人家。

像我这样没人管教的孩子,读大学就像远在天边的梦,这个梦早在14年前就稀里哗啦破碎了。我高中毕业刚满18岁,一头扎进一家造纸厂当工人,一直到今天,我仍然从事着单调、乏味而又繁重的体力劳动。

每天早晨上班以后,我换上肮脏不堪的工作服,两只臂膀上各套住一圈钢皮打包带,慢吞吞地来到一片空地上,我把从臂膀上卸下来的打包带的外包装拆了,然后把它套在一只可以自由滚动的钢轴上,接着就像纤夫拉纤一样,把整圈钢皮打包带拉直放在地上。一般情况下,我左右手各拉一根,这样既能保持身体平衡又有双倍的工效。钢皮打包带被拉到一定的长度(大约10米左右),我就会用钢剪把它们按1米一段剪开。一圈打包带通常要重复拉三次,也就是说它的总长度在30米左右。

其实,车间里每天只要40根就够用了,碰上机器故障或检修什么的,用量更少,而我为什么每天要剪60根呢?因为老天爷常常不作美,它一旦下雨或是下雪,我就不得不躲到废纸堆里面去看我的围棋书了,那真是十分惬意的享受啊。

剪钢皮打包带是我每天工作的第一道工序。接下来,我还要到材料仓库去拉一车纸夹板,大约40块的样子(它们和打包带的用量相当)。在打包工作间里,我将它们的一半(20块)平放在地上,每块板下面穿过两根打包带,前期工作到此就算准备就绪了。等到整理部的女工把一摞摞经过查验的纸张在纸夹板上码放好以后,我就在它们的上面再覆上一块纸夹板,然后用专用机器把打包带收紧上栓。

一件纸就这样打成了。它就像一块刚出炉的散发着诱人香味的三明治,但和我毫不相干。随着我“噢嗨”吆喝一声,那个长着一双朦猪眼的质检员,就会哼着林忆莲的某一首歌,扭着屁股走过来,搔首弄姿地在三明治上粘贴一张质检合格的标签。有时候(她高兴的时候)她也会顺手在我身上捶一记粉拳,咯咯笑着跑开。

我今年32岁了,还是个光棍汉,尽管境遇不好,我仍然对类似朦猪眼这样的女孩有眼无珠。我整天捧着本棋谱在沉思,似乎真的是书中自有颜如玉。我就是这样让围棋搞昏了头,不可自拔。我曾经自豪地想,这个城市里有谁能像我一样拥有57本围棋棋谱呢?一定不会。它们不仅仅是一堆堆码放在我家中案头、床头的有形的书,更重要的是,它们在我的脑子里能够活起来,不停地飘荡着,就像古装电视剧里某个重要人物出殡时满天飞舞的纸钱一样,铺天盖地,纷纷扬扬。这些棋谱是我花了12年的时间积攒起来的,里面隐藏着我的初恋,我的渴望,我的孤独,我的执着,我的疯狂……

夏天的时候,我的对门搬来一对年轻夫妇。由于对门房客常换常新,我早就麻木不仁了。但这对夫妇似乎与以往的房客不大一样,他们的到来悄无声息,这和他们的衣着打扮形成了较大的反差。一对身份高贵的年轻夫妇,不可能如此平静地走进这幢老式住宅楼,而他们恰恰就是这样到来的,那天,他们就像双休日外出采购的普通家庭一样,手中拎着几个方便袋和一个不太大的旅行箱,身手轻捷地闪进了我的对门。我在微启的门缝中看到一眼那个青年女子似曾相识的侧影。她婀娜的身材像一柄利剑刺中了我的心房,我怔在那儿好久没有动弹。

她让我想起一个人。林晓雯。那已经是10年前的事了。我弄不明白它为什么会一闪之间又出现在眼前。

我是在市文化宫举办的围棋比赛上认识林晓雯的。在这之前,我自学了两年的围棋,是80年代蓬勃的职工业余文化生活领着我走进了黑白世界。中日围棋擂台赛,当时在全国掀起了一股声势汹涌的“抗日”高潮,也给我干涸、苍白的心田里播洒了几朵绚烂的浪花。

我很快在造纸厂里成为一名崭露头角的业余围棋选手。当厂工会把我推举到文化宫参加全市职工围棋比赛时,我的人生注定了要产生几朵新的浪花。

就在那场比赛的第三轮,我遭遇了漂亮的女杀手林晓雯。我从报名登记表上得知她比我还小两岁,也就是说她才20岁,开赛前,她向我调皮地眨了一下眼睛,我心里想:行啊,我就让着你点吧。

大局布完以后,形势比我想象的严峻多了,她在两个角占着明显的优势,其它两个角双方势均力敌,腹部是一团迷雾。我的汗一下子直奔脑门,我嘴里不停地嘟瓤囔着:轻敌了轻敌了。

她似乎听见了我的自言自语,把手里攥着的一把棋子哗啦倒回棋子盒里,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你还没有入段吧。”

我真是羞愧难当啊!明摆着中盘告负的棋,又岂是一头大汗能够救得了的呢?

退场后我找到了文化宫的林教头,向这个本市赫赫有名的棋王打听林晓雯的情况。“林晓雯啊,”林教头心满意足地笑出声来,“5岁就跟我学棋啦,这次如果打进前三名,就可以升业余三段。怎么样,你吃了她的亏?”

啊,我突然明白了什么,不是一直听人讲林教头有个宝贝女儿吗,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那,她是你的……”我想进一步得到证实。“对罗,女承父业嘛。”林教头开心地点点头,用他厚重的手在我肩头轻轻拍了一下,像是给了我一个嘱托。

我决定拜林教头为师。

厂工会孟主席极力赞同我的想法,立即给林教头拨电话,干脆彻底地卖了一回面子。林教头可能是被我父母双亡的处境触动了,他答应了出席孟主席第二天晚上为他和我摆下的拜师宴。孟主席在搁电话之前,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连忙补充道:“请夫人和大小姐一起参加啊。”孟主席的听筒里传来对方爽朗的笑声。林教头并没有推辞。

林晓雯就这样成了我的师姐。虽然她比我小两岁,我仍然心悦诚服,这不仅仅因为她在我之前入门,更主要的是她棋艺高出我许多。她几乎成了我攀越与追赶的目标。

拜师以后我开始大量收集棋谱,除了每周一次去文化宫见师傅习棋之外,研习棋谱成了我日常生活的主要内容。

我试着管林晓雯叫师姐,她笑着说难听死了,因此我就叫她晓雯。挺亲切自然的。我和晓雯偶尔对奕,我喜欢看她下棋时全神贯注的模样,她真的很吸引我。但是我心里很虚,丝毫不敢向她透露自己的心迹。我在心里暗暗喜欢着她,把她比着心里边的月亮。月亮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展露她迷人的魅力,月亮同时又是可望而不可及的。说到底林晓雯只能是我的一场梦而已。

对门的那对年轻夫妇显得有几分神秘。在他们搬来后的一个月当中,我几乎没有碰见过那个青年男子,我只见过他的背影。

他是一个高大魁梧的青年,有一天早晨我正打算去上班,事先对准门上的猫眼向外看了一眼(我习惯这样),正巧碰上对门有人出来,当时我并不知道那里面出来的是谁,但是我知道他(她)必须走上四五步经过我的门口才能下楼梯,我迅速打开了门。令我大惑不解的是,就在我开门的一瞬,那个青年男子的身体已经经过了我的门口,只剩下一条颀长的正在摆动的左腿留在了我的视线里。我赶紧出了门,咣当一声把门在身后关上,再等我转过身准备下楼的时候,他的身影已经在我目光所及的范围内消失了。

我几乎是跳跃着下了楼梯。出了单元门洞,我看见他蓝色的T恤飘到了十来米以外,前面不远就是繁乱的城市干线之一。我急匆匆从简易车棚里推出自行车飞身跨上,向前猛蹬,可他已经无影无踪了。他的蓝色T恤被街道上飞驰而过的各种车辆吞噬掉了。

我错过了仅有的一次遭遇他的机会。

至于那个青年女子,当然是我格外注意观察的对象。我和她有过两次近距离的接触,准确的讲,是我捕捉到了两次与她正面相对的机会。某个周六上午,我休息在家,决定拿出一些时间来对对门实施监控。我手里不经意地拿着一本武宫正树的对局棋谱,眼睛时不时地凑到猫眼上。我不记得等了有多久,好像时间并不长,对门有了动静,我屏住呼吸继续观察,手中的棋谱啪哒掉在了地上,我却全然不知。我发现了出来的是那个女子。

这回我一点也不着急,拎着一把钳子、一把扳手和一把螺丝刀下了楼。我打算守株待兔。自行车被搬到楼梯走道口,我花了不到10分钟就把两个车轮卸下来了。我仔细地擦着,认真校正着轴条的松紧。不惜让自己瘦弱的躯体在阳光蒸腾下汗流浃背。

她终于出现了。一只车轮在我的授意下迅速躺在了过道口,挡住了她前进的步伐。在她走近的一刹那,我故意吃惊的抬起头,嘴里叨咕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大胆地盯着她的眼睛,我说:出去买菜啊。她嗯了一声,微微点点头。她的个头比林晓雯明显高出几公分,但是她的眼睛和神态却分明让我生出了幻觉。我面对她露出了傻呵呵的笑容。同时用沾满油污的手在面颊上蹭了一下,她一定是被我的花脸逗乐了,扑哧一声笑出来,但仍然没有开口说话。她从车轮给她让出的一条窄道中轻捷地闪进了门洞。她的动作敏捷得像一个少女,充满着灵动和秀美,飘逸着醉人的气息。在安装车轮时我这样想:如果不是因为她和林晓雯有几分相像,我还会对她如此关注吗?我拿不准。

车轮重新归位之后,我却发现它们被我稀里糊涂地换了位。现在它们正好奇地打量着我,以欢快的转动对我刚才的行为表示认同。

我怀揣着难得的好心情回到了孤寂的屋子里。

第二次见到她,我虽然没有能够和她讲话,却听见她开口了。事情是这样的,那天晚上(通常都是晚上)居民委员会的一个老太太上门收清扫费,先敲了我的门,我交了费,就热情主动地帮助她去敲那对年轻夫妇的门。那个女子开了门,我脸上挂着笑容,说:收清扫费的。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开口说:多少钱?我给那个收费的老太太让出道来,老太太说:一个月4块,三个月一收,那女子进屋取钱,交了钱,又连声说了谢谢。

她说的是普通话,夹带着淡淡的北方口音,我立即断定她不是本地人。那么,那个青年男子呢?他们到这个江南城市来干什么呢?

对10年前往事的追忆,成为我现实生活的依据。在师傅的指导和我自己的勤学苦练之下,我的棋艺有了明显的长进,甚至可以按照棋谱设定的格式走出漂亮的布局。师傅很快就看出了我暗中所下的功夫,他对我的有心大加赞许,同时认为是一个极赋潜力的棋手。

我约林晓雯,我说:我们来场三番棋吧,我最近学了两招,厉害得很呢。林晓雯大概是在她父亲那儿听说了我的情况,但即便如此,她仍然没把我放在眼里。她笑了,我从她清脆的笑声中听到了令我心跳的某种磁性的东西。

她说:我明天要和爸爸回一趟山西老家,等我回来再收拾你吧。

我的师傅和我默默牵挂的师姐去了老家,可是,他们去了就没能够再回来,一场车祸发生在山西某个城市通往县城的公路上,他们的灵魂在那个僻偏山路上升上了天堂。

我,一个业余围棋选手,在得到恩师和师姐(一个美丽的姑娘)突然与我阴阳相隔的消息时,我怎么再去面对黑白棋子呢?它们在我眼中分明就是令人痛心的阴阳两极啊!

我的心突然就冷掉了。我开始憎恨围棋,是它们给我设置了一个圈套,让我爬到了一定的高度又跌落下来,让我再一次尝到了生活残酷的滋味。它们是我生命中的魔鬼,必须毫不留情地彻底铲除,不落一丝痕迹。

围棋被我扔到了臭不可闻的公共厕所里,棋谱被我弃在了永远肮脏不堪的垃圾箱里。

但我摆脱不了师姐的笑声,我更清楚地回想起一年前师傅(当时还是林教头)留在我肩头的意味深长的轻轻一拍。他们都给了我些什么呢?难道就是一盘棋吗?不对,肯定不止这些。他们给了我一扇门,我将完成一个棋手的使命,达到我永远不可知的高度,那将是我的必然王国。他们给了我一把燃烧我生命的火种啊。

我跳跃着狂奔着冲向师傅家。师母平静地望着气喘如牛的我,她的眼神充满了怜爱慈祥,她的表情好像是说你终于来啦。我一个趔趄跪倒着扑向师母,泣不成声……

我从师母手中接过了师傅的34本棋谱和一副师傅参加全国比赛赢得的围棋(奖品)。我把它们抱在怀里,像个疯子一样地喃喃自语。谁都听不清我说了些什么,我就这样一路念叨着一路流淌着泪水,重新回到了我的围棋世界。

我一个人的围棋世界。

这一晃过去了10年。我用了10年在磨一柄剑,我磨啊磨啊,我觉得我仍然是个瞎子,我还没有看到亮,在没有看到亮之前,我不会出手。我宁可在造纸厂的打包间里苦思冥想。我的第一场比赛将注定了要使我成为第二个林教头式的人物,那将是一声冲天的呐喊,令师傅为之一振,令师姐为之展开如花的笑靥。

这就是我的梦,一场10年还没醒的梦。它们随着我的生活颠簸起伏,行云流水,冲破了任何阻隔,打破了一切规则,回肠荡气般汹涌在我的周身。我的古怪、孤僻、乃至独身和莫名其妙的高傲无不源于此,也止于此。

我这10年可以用两个字来概括,就是:反常。

我不愿意和别人打交道,切断了和仅有的几个朋友之间的交往,我甚至到电信局报停了电话,我本来就没有手机呼机之类的通讯工具,这样一来,我除了上班以外,就彻底干净地与世隔绝啦。

我的食量日渐缩小,后来停留在了八块饼干(每天早晨)和一碗面条(每天晚上),中午也只需要二两米饭一菜一汤。我像个苦行僧一样陷入了冥想状态,世界因此变得其大无穷,海阔天空。

一直以来,我很感激城市管理者作出的某此规定。比如说:他们下决心改造了全市老式住宅的用电增容问题,拆掉了总表安上了分表,交费方式随之改为个人上银行交纳;用电一张卡,煤气一张卡,交了钱就完事。没有陌生人来敲我的门,我的世界安静祥和了许多。

现在只剩下每个月一次轮流收交水遇这件事,让我保持着与单元其他7户人家的简单交流。自从对门搬来了那对年轻夫妻,这样的交流忽然变得有些珍贵了。

那对年轻夫妇十分客气地把我让进屋里(水表在洗手间里)抄表,我似有若无地问了一句,你们好像不是本地人吧?男青年掠了一下他那潇洒漂亮的头发,说你看出来啦。我说:你们口音好像是……我们是河南人。女青年插了一句嘴。

抄完表,男青年谦虚地给我敬烟,我假模假样点着烟,寻找着话题想和他们唠两句。我还没有找到话头,目光就愣在客厅里的茶几上——那里竟然放着一张围棋棋盘。那张棋盘至少也有几十年的历史了,油光锃亮的盘面透出一股令人目眩的光泽。我不由自主上前两步,捡起棋盘里的一粒棋子,脱口说道,真是好棋啊。

年轻夫妇两人显然被我的举止吸引住了,他们一声不吭站在我的左右,用急切的目光注视着我。

我毫不客气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回报他们以直勾勾的目光。

男青年说:你一定是个不错的棋手。

我说:10年不下棋了。

男青年说:棋在心中不在手中,手中无棋心中有谱嘛。

我说:我是个不入段的棋手。

男青年说:段位不在高低,落子方见上下。

我手中握着的一粒棋子啪地一声跌落在地上,声音清脆响亮。

仿佛梦醒一般,我倏然站起身,表情怪异地离开了年轻夫妇的家。

我终于抛开了围棋,脑子像一艘泊进港湾的船只,舒缓地漂浮在洒满夕阳余晖的微澜之上。我获得了有生以来最好的睡眠状态;紧接着,良好的睡眠激发起了强烈的食欲,我买回了一大堆熟食和啤酒,独自在家大吃大喝,就像一个重见天日的刑满释放人员,津津有味、穷凶极恶地啃噬着自由自在的时光。

这些年来我羞于去见师母,我无法向她表露我的行为举止,没有任何人没有任何对局来证明我的棋艺水平。我是个十足的胆小鬼,我输不起一局棋,我一直在等待,在漫长地等待;在等待中迷失了方向,消磨了斗志,我彻头彻尾成了围棋的奴隶。

那么,现在我总算可以去见师母了。

师母早已不住在原来的住处了,热情的邻居告诉了我一个可以找到她的地方——老年大学。邻居说:她现在是老年大学的教员。

师母见到我的时候脸上露出了诧异的表情,她想不到我还会来找她,相隔了将近10年,我还像当年一样站在了她面前,脸上流露着羞涩的表情。

她招招手叫来一个气宇轩昂的老头,给我们作了介绍。师母在5年前已经改嫁了。但我的时钟好像还停留在10年前,我艰难地争取着回到现实中来,我的神经有点隐隐作痛。

师母说:你师傅一直很器重你,他看到了你内在的潜质,他也知道你的致命弱点。

我说:那我该怎么做呢?

师母说:拿得起放得下,活得开朗一点,快乐是生活的最大理由;你师傅当年总是这么对我说:他鼓励我永远向快乐看齐,这样才能体现一个人遭受挫折、磨难所获得的价值。

看我一言不发,师母补充道,我一直没去找你,并不是已经把你忘掉了,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出现的,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我说:师母,你放心吧,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师母点点头,双手在我臂上按了一下,然后伴着那个老头走开了。

夏天度过了它的狂热期,慢吞吞地向着下一个季节移动着脚步。我的生活似乎有迹象出现了一些新的苗头。首先是我不大愿意总是呆在家里,或者说我在家里感到了某种无形的压力,我开始趁着夜色出去闲逛。其次是我产生了辞职的念头,我打算开一定私人棋社,从而改变原有的生活方式。

我的观点得到了两个人的赞同。

他们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在兴师动众地起草一份工作计划(按时下时髦的说法叫策划书)。他们敲开了我的门,是对门的那对年轻夫妇。

他们看到我十分忙碌的样子,似乎把自己的来意忘掉了,和我闲扯了起来。那是一个月色不错的晚上,气氛十分宜人,我把他们请到了凉台上,我们坐在淡淡的月色下谈起了我的经历。

那个男青年说我知道你不是个寻常的人,从你注意我的棋盘的那一瞬间,我就明白了。他说:我也曾有过那样迷醉的时刻,当然我面对的不是围棋,而是另一样东西。

我很惊讶地望着那个男青年,在月色下,他微启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好像有很多想说的,却欲言又止。

女青年则显得活泼多了。她建议我开办一个少儿围棋培训班。和孩子们在一起你的生活就充满阳光啦!她鼓动我说。

我这时候才想起来该问一点他们的情况。

我说:我还不知道你们姓什么叫什么呢?

我姓谭,言西早。男青年说:顺便将一只手放在女青年的肩膀上,显示出一分自然与亲切。

我也姓谭。女青年调皮地笑望着我。

我说:这么巧啊。

女青年说:一个父母生的还能有两个姓啊。

我犯起了糊涂,结结巴巴地说:你们,你们不是夫妻吗……。

女青年飞快地看了一眼男青年,脸上露出一丝娇羞。

你看我们是不是长得很像。男青年把脸凑到女青年肩头做着比较。

真是有点像,我说:不过也有的夫妻长得很相像呢。

我们三个人一起笑起来。

我说:你们从河南到江苏来是……

女青年说:我们今天是来向你辞行的,明天一早我们就要乘火车回去了。

我刨根问底道,你们的事办完啦?

男青年把脸转向了夜空,他用手掠了一把头发,胸腔里发出沉闷的声音,说:不是办完了,是想好了,想好了去完成一件事情。

真是令人匪夷所思。我望着侧面对着我的男青年,不知道该再问他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男青年收回了幽远的目光,直面着我,讲出了他的心思——

就像你面对围棋一样,我面对的是电脑,我也曾经陷进去很深。我的职业是银行信贷员,业余时间我是个黑客。我是个高明而又愚蠢的黑客,你懂我的意思吗?我帮助女友的父亲袭击了银行的电脑终端,修改了一些文件,我想帮他暂时逃脱金融执法检查,但事情败露了。我触犯了刑法。我的妹妹,她在你们这座城市里读大学。今年毕业,所以我就逃到这里来了。你看我现在想通了,想通了就变得很简单,是不是?

我真的惊呆了。我小声地问他,这算什么罪呢?判多少年呢?

男青年很镇定地说:金融诈骗,我查阅了有关法律文件,判七年以下有期徒刑。

噢,我总算松了一口气,仿佛他什么事都没有一样。我很感激他们对我的信任,但我找不到恰当的话来表达我的意思。我突然醒悟似的说:来,咱们下一盘棋吧。

男青年说:不了不了,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走了,回去还要收拾一下。

女青年附和道,你还有一堆事要忙呢,等你棋社开张了我们再来和你下,到时候就怕你忙不过来。

我说:你们不是明天就走了吗?以后还能……

女青年狡黠一笑,我回家一趟还要来的,你猜为什么,我喜欢上这个城市啦,我在这里找了份工作,挺不错的呢。

我送他们出门的时候不死心地问了一句,你们家放一盘棋干什么呀?

男青年回过头来对我说:没事的时候,我喜欢和我妹妹下一盘五子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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