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声音划破了这淡风轻舞的寂静之夜,岳灵竖起耳朵细细聆听,似水滴银盘,又似玉珠落地。
不,是银铃之声。岳灵想循声望去,却发现这声音来自四面八方,处处皆有。她想站起身来,但双腿根本提不起力道。
每一声铃响都如同钢针一般锥刺着岳灵的耳膜,她方才酒意全消,双手捂耳,满地打滚,却无法将痛楚消减半分。
“白瑶姐姐!”苏媚声中带喜。
一袭嫣红色身影自夜空中袭来,宛若那皓月之上落下的仙子。她眉如翠羽,肌肤如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颠倒众生。
“元奎,你若是再不现身,只怕这小丫头性命难保!”一袭红衣的白瑶将身形在院落中落定,眼光斜瞄了一眼疼得翻来覆去的岳灵,双腕依然轻巧抖动,铃音声声不绝于耳。
刘府南苑的假山之上,一个身影赫然显现,他亦着一袭粗布青衣,衣角被微风轻轻掠动,他将背挺得笔直,身形虽不显枯槁之态,但眉须皆白,面上皱纹叠嶂,俨然一副高年老者之容。此人正是元奎。
“一百年了,没想到还是被你寻着。”元奎叹道。
白瑶停了腕上铃音,“呵,还多亏了你的真元火符。我一年前路过泽源县,偶然听说有人能用火符灭妖,便猜想那人会不会是你。今日到谷阳城本来只是碰碰运气,没想到,果然让我感知到了真元火符的气息。”
白瑶顿了顿,眉一挑继续道:“不过我还真没想到,你竟老成了这样。”
元奎眸中一黯,“我已一百二十岁,这百年来修为毫无寸进,寿元将尽,已是行将就木。只盼能与这小徒儿过两年安生日子,还望你能成全。”
“笑话,我苦苦寻你百年,你觉得我会放过你吗?”白瑶语中带怒,一阵凉风恰好吹过,将她的长发掠起遮挡住了眉目,让人无法看清她眸中的神色。
“也罢,我从来就不是你的对手。若要我性命,拿去便是。”说完,元奎两手一垂,双目微闭,自愿领死。
白瑶双唇一泯,纵身向假山飞去。
此时岳灵想出声阻止,却连张嘴的力气也无,只能眼睁睁看着白瑶离元奎越来越近,不由地眼眶夺泪。忽然,她只觉腰间一紧,有人将她拦腰提起,施术遁去。
就在此时,白瑶玉指刚刚触到元奎,却看见元奎随即凭空消失,只留下一张黄色符纸悠然飘落于掌心中。
“分身符!”白瑶一惊,她转头望去,地上哪里还有岳灵的身影。
“元奎,你又骗我。”她咬牙将符纸捏碎。
只见那碎削发出微弱光亮,纷飞而起,连成一行小字,耀然在白瑶眼前。‘尚有事未了,倘若了结,即刻前来领死。莫再寻我,珍重!’
“哼,是我大意了。下次,你可再难有这运气!”白瑶掌心发力,将脚下假山尽数震碎,遂而转身落下,抱起半昏半醒的苏媚,飞身远去。
岳灵被元奎扛在肩上疾速遁走,方才被白瑶攻击的疼痛已尽数消失,但这会儿被扛着急行了大半个时辰,胃里早就翻江倒海难受不堪,“师傅,师傅慢点。我白日在刘知府家吃的山珍海味陈酿美酒都快保不住了、、、、、、”
语未毕,只听岳灵“呕”的一声在元奎肩头大口大口地吐了起来,将元奎虽然旧的发白却平整干净的粗布青衣染污了大片。可元奎没有放慢脚步,依旧聚精会神疾驰前行。
岳灵心下亦不平静,她是第一次见自己的师傅如此惊慌失措。师傅平日里什么都好说,玩笑开得,便宜占得,就连不好好修炼也未曾责罚过自己,可就是略有洁癖,见不得衣物脏污,就算是一点墨迹,一丝土痕,只要沾染了,师傅一定会大呼小叫,责令自己即刻清洗,可今天的师傅根本就无视这满身的呕物。哎,不知那白瑶和师傅有什么仇怨,这往后的日子肯定是太平不了了。
月光依旧明亮皎洁,照得山林中的大树在漆黑的夜中泛出隐隐的墨绿。一条身影肩上负着另一条身影在林间忽隐忽现匆匆前行。
在奋力翻越了几座山岭之后,元奎终于灵力枯竭,双膝一软,瘫跪在地。岳灵也顺势从元奎肩上摔下,好在身下是一片青草并未摔疼。忙不得拭去身上的草雉,她连忙将元奎扶到一棵大树下躺坐好。
岳灵从怀里掏出手绢,边帮元奎擦拭额间汗水便说道:“师傅,其实我可以自己跑。看把您这把老骨头累的,我都于心不忍了。”
元奎斜瞄了岳灵一眼,“你这丫头,这时候还跟为师贫嘴,你是不是看我跑累了好欺负呀?为师在下山前还没来得及交给你御风诀,你不施展符咒怎么能跑快?”
岳灵瘪了瘪嘴,其实她此刻心里是有些伤感的。师傅真的老了,他的身子比前些年更孱弱,方才她伏在师傅肩上,明显感觉师傅瘦了,他的肩膀好似只剩下了皮与骨,在用御风诀奔跑的时候师傅的身躯也在不停颤抖。
“灵儿,在想什么呢,快生堆火吧,没了灵力护体师傅我觉得有些冷了!”元奎用手轻轻敲了一下岳灵的脑袋。
岳灵用手揉了揉额头,皱眉道:“师傅,你老这么敲我,我会变成傻子的。在这儿生火会不会把那个白瑶引来?”
“呵呵,傻子也好,机灵鬼也罢,为师只盼着你哪天言行举止能有个女儿家的样儿。好了,生火去吧,都跑了这么远了,谷阳城外到处是村庄和山林,想必她也没有那么容易寻着我们。”
岳灵站起身,边拾着干树枝边咕囔:“你没给我找个师母,也没给我收个师姐师妹的,女儿家什么样,我上哪儿知道啊?”
“哎,当初收养你不知是对是错,成天跟着我这个老头子吃苦,真是委屈你一个女娃儿了。”元奎突然嘴角微扬,眉眼上挑,“呵呵,不如为师明天就去给你寻个好人家。反正你年纪也不算小了,将来总得有个依靠。丫头,你说你是喜欢庄稼人还是读书人啊?”
“呸呸呸。”岳灵急急转身,将拾掇好的干树枝往地上重重一摔,双手叉腰,一张鹅蛋小脸涨得通红。“师傅,你个大骗子。你,你一年前带我下山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你说要带我看遍世间大观,品绝天下美食。现在呢?连大夏国都没出呢,你就想把我当包袱随便扔给别人。哼,我可没那么好打发。我偏不嫁人,我偏要做道士。”
“哦,原来是喜欢道士呀。那为师一定给你找个资质尚佳的结为道侣,你看怎么样啊?”元奎笑眯眯地捋了捋下颌上的白须。
岳灵急的双手捂头大叫道:“哎呀师傅,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你,哎呀,气死我了。”
“嘿嘿,一提到嫁人就羞得不行,只有这时候才有点儿女儿家的样子。”
“哎,我看我是真不能嫁人啦。我要真的嫁人了,你拿谁开涮寻开心呀?”岳灵边说边蹲下将方才散乱的树枝整理成堆。
“所以说,您老人家要想乐享晚年,就得把我这个聪明伶俐,孝顺乖巧,吃苦耐劳的好徒弟牢牢拴在身边。”说罢,她还朝元奎调皮地挤了挤眼睛。
元奎笑意更甚,可片刻之后却又面色一正。“灵儿啊,为师一把年纪了,恐怕寿元将尽、、、、、、”
岳灵迫不及待地将他的话打断:“你老人家能不能换个词儿呀?从我能记事起,你就老说寿元将尽,寿元将尽。可您现在身子骨不还照样硬朗?我看你再活五百年也不在话下。”嘴上虽这么说,可岳灵想起方才师傅奔跑时的颤抖,身体的孱弱,不由得心中一颤,整理柴堆的手也不由得慢了下来。
“呵,你这丫头。你若真有心向道,跟着为师也不是上策。以为师的修为,能教你的已经不多了。你若想精进还需另投高门啊。”
岳灵一屁股重重坐到地上,皱着眉朗声道:“师傅,你今天是怎么了?老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我告诉你,我哪都不去,就跟着你,跟着你开心,跟着你踏实。你不仅仅是我师傅,也是,也是我心里唯一的亲人。你若想回柳叶山,我就陪你回去;你若想去安蒙国、大吴国、朗月国,我都跟定你。”说着,她将食指指向浩瀚星空,“若是你有朝一日得道飞升,那我也要到那星星上去陪你。”
“傻丫头。”元奎无奈摇了摇头,笑道:“这世间已近万年未曾听得有人飞升成仙,为师更无此缘。罢了,罢了,看来你和为师一样,只愿随性而至,做一介逍遥散人。”他把手轻抚到岳灵头上,缓缓道:“那你就跟着我这没用的老头子吧。”
岳灵嘟起小嘴道:“谁说师傅没用了,你交给我的真元火符不是很厉害吗?。”说罢,她便从怀里掏出一张火符,准备用符纸来点燃她刚垒好的柴堆。
“不可。”元奎一把将火符夺下。
“不能用真元火符,白瑶会顺着符的气息寻着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