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康贵妃相比较,郭淑妃最为聪明的一点在于,她更加有耐心,更加喜怒不形于色。
这百里秋水出身低微,最初在得知儿子极有可能迷恋上这样一个女人时,她心里自然是不情愿的。可是她清楚,若是一开始就明着和儿子对着来,只会起到相反的效果,倒不如先做出一派大度宽容的模样,其他的日后再做定夺。
宇文润在皇上的面前份量重了,郭淑妃的份量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若说在听到董皇贵妃的提议,皇上的面色还有些冷漠的话,那么在听罢郭淑妃的话之后,他的脸上才算是真正的有了一丝笑意,“爱妃说的不错,百里秋水,你想要什么补偿,朕都可以赏给你。”
看她身上的穿戴,皇上倒是可以断定,这庶出的三小姐在府中过着的,的确只是一般庶女的日子,像这样的女子,求的无非会是一些名贵的首饰衣衫罢了。
“谢陛下。”百里秋水倒也不推辞,落落大方地便跪地行礼,“臣女别无所求,只希望陛下可以不要惩处臣女的父亲,将他从牢中释放出来。若陛下可以应允,臣女自当感激不尽!”
皇上面上微微划过一丝错愕,“你倒是个孝女。”
话没有明说,可他的意思从脸上便被百里秋水看了个大概,她又是行了一礼,诚恳道:“大哥的下场是大哥自己种下的苦果,父亲待他的悉心教育二十年如一日不曾有过疏漏,这件事大哥固然有错,可父亲只是错在太过相信自己的儿子。”
“陛下也是有子女的人,为人君的同时,陛下也为人父,这种为人父亲的拳拳爱子之情,陛下想必也能体会得到。可陛下是圣明君主,臣女的父亲只是凡人,他做不到像陛下一般英明,这也是无可厚非。还请陛下能体谅,放了臣女的父亲吧。”
说罢,百里秋水便俯首跪着,一派无比诚恳的模样。
“好,看在你这一片孝悌之心,朕就为你这孝女破例一次,放了百里大人。”说罢,皇上的脸色又是一沉,“倘若不是朕先应允了你,朕必定不会轻饶了这百里大人,死罪可免,活罪必定难逃!”
“臣女谢过陛下!”百里秋水恭顺行礼,满脸感激神色,就好像她同百里于道当真是有多么的父女情深一般。
这件事随着百里于道的释放,已经算是尘埃落地,众人离开了墨琼殿,在出了殿门,拜别郭淑妃与宇文润之后不久,董皇贵妃便停下了脚步,她站稳身子,面带微笑地看向了百里秋水二人,眼圈却有些控制不住地红了。
“我的儿……你已经这么大了。”董皇贵妃微笑着,面色却有些抑制不住的凄楚。
皇甫翌辰面色也有了些动容,他启开了唇,一时间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他甚至连要如何称呼眼前的女人都不清楚。
“你难道都不喊我一声母亲吗?”见他不言语,董皇贵妃的嘴角有些苦涩地垂了下去,“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我心里又何尝不是?怪就要怪造化弄人,你本不该过着这样的日子,都是因为……”
说到最后,董皇贵妃眼底禁不住划过一抹恨意,语气当中也带上了一丝恶狠狠的意味。
“因为什么?”皇甫翌辰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丝可疑之处,他苦笑着看向董皇贵妃,“我并不是不情愿喊你母亲,只是……”
这母子二人欲言又止的谈话,却将这两人多年来的愁苦无奈展现了个淋漓尽致,百里秋水自一开始便垂首退后立在了几步之遥的地方,看似避开了他们的话,可还是能够将对方的交谈给隐约听了个清楚。
皇甫翌辰叹口气,目光却坚定而倔强地仰了起来,“告诉我,为什么当年我会被抛弃到宫外?不要拿那个占卜来搪塞我,我很明白那不是真相!”
董皇贵妃却是摇了摇头,那保养得宜,仍旧明艳动人的一张脸上,隐隐透出了一丝疲惫,“翌辰,有些事并不是我三言两语便能同你说明白的。可你一定要记住,从今天开始,我不能在你身边保护你,你一定要万事小心,绝不能有一丝松懈!”
“我为什么要小心?”皇甫翌辰眼底的疑惑更为浓重,片刻,却自嘲似的笑了起来,目光当中却透着一抹悲凉,“万事小心,这防备的又是谁?我只是个亲生父母抛弃了的弃儿,谁会将我这样一个废人弃儿看作敌对?”
“你的父母从来都没有抛弃你!”冲动之下,将这话脱口而出的董皇贵妃面色微微一僵,在他追问之前便别开了自己的视线,冲着百里秋水招了招手,竭力令自己的思绪稳定下来,“秋水,来本宫身边。”
闻言,百里秋水便顺从地走了过去,“皇贵妃娘娘。”
“本宫先前便听说你是个聪明的,今天见了你才明白,你和那些仅仅只有小聪明的年轻女子很不一样。本宫欣赏你,也有事请求你。”董皇贵妃拉着她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本宫请求你,当翌辰遇到了什么事情的时候,你一定要竭尽所能的帮他。”
不等百里秋水有所回应,董皇贵妃的手已经从头上拔下了一只白玉芙蓉钗,将它插到了她的头上,“本宫也不会让你白白付出,今天在墨琼殿,你那嫡母和姐姐来者不善,往日在府里,想必你的日子也不好过。”
“这芙蓉钗,是本宫一进宫时,太皇太后亲手赏赐给本宫之物,见钗者如见本宫,你有它傍身,在府里受到的为难多少会少一些。”
这芙蓉钗倒真的是意外之喜了,百里秋水眼底划过一抹意想不到的惊喜,随即跪地行礼道:“多谢皇贵妃娘娘赏赐!秋水感激不尽!”
董皇贵妃点点头,再看一眼皇甫翌辰,眼底满满的尽是不舍,却不得不将那不舍硬是压了下去,“时辰不早了,你们也快些回百里府吧。”
说罢,董皇贵妃便强迫自己转过身,再不去看向那张同自己有七分相似的脸,步履沉稳地慢慢走向了远处。
这一路上,皇甫翌辰的脸色都不见什么异样,等到上了马车,放下帘子,百里秋水还是在用眼角余光悄悄打量着他。莫名的,她很想要去安慰安慰他,可一时间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就在她刚把视线收回,打算闭目养神的时候,一只温热的大手却从后面捏住了自己的脖子,她一个激灵,睁开眼睛便对上了皇甫翌辰的脸,“二哥?”
“真当我看不见是吧,这一路上偷偷摸摸打量我,有什么企图?”
此刻的皇甫翌辰,似乎又恢复到了先前那玩世不恭又吊儿郎当的那副模样,这反而让百里秋水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
他的手贴着她纤长的后脖颈,温热的掌心将她那原本有些冷的脖子暖的热乎乎了许多,百里秋水还是忍不住开了口,“二哥,你心里要是不好受……”
“咱们两个这次可算是死里逃生,不偷笑已经很难得了,不好受?”皇甫翌辰收回手来,打了个呵欠,“折腾了这么久,我有些困了才是真的。”
说着,皇甫翌辰便阖上了眼睛,百里秋水也看不出他究竟是真的睡了还是在假寐以逃避同她的对话,当下也只是在心里默默叹息了一声,也阖上了眼睛。
回程的马车似乎就连那哒哒的马蹄声响都要松散了些,待到马车稳稳停下之时,皇甫翌辰才醒转了过来,打了个呵欠,自言自语道:“三妹妹你替我去老夫人那回个话吧,我实在困的很,就不陪你去了。”
“还真是倔。”百里秋水有些无奈地自言自语道了一句,他现在哪里是困,只是心里难受,又不想要让别人瞧见吧。
见她下了车,早已经等在百里府门前的花琼一溜小跑迎了上来,搀她下了马车,竟是一副眼泪汪汪的样子,“小姐可算回来了,等了这么久,大夫人和大小姐又是哭着回来,又是安排挂这些个白布的,奴婢又迟迟不见小姐会来,小姐可是要吓死奴婢了呀!”
花琼都有些语无伦次,看来当真是吓坏了,百里秋水安抚了她几句,这才注意到百里府果真正有不少的人正在进进出出,忙碌成了一团,大门的上方已经悬上了白布,进进出出的人有不少头上也都绑着一圈白布。
见她看的像是有些出神,花琼连忙轻声问道:“小姐,这丧事是给大少爷办的么?”
从百里秋水被传召入宫,花琼就六神无主地等在这大门前,直到见了百里秋水,那紧绷着的神经才算是放松了下来。
“是啊,大哥他证据确凿,又做了伪证欺君罔上,触怒了皇上,皇上一怒之下便下了旨,命令人将大哥斩立决。”
百里秋水淡淡道完,目光却始终停留在那高悬在府门之上的白绫上。那惨白一片的色泽映入她的眼帘当中,一时间,忽然便令她有了一种说不出的隔世之感。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当年她从庄子当中回到百里府,百里昔年这个大哥送她的见面礼便是一番冷言嘲讽,她更不会忘记,曾经他又是如何为了百里伊人的前程,亲手将自己送到了那个令她噩梦一生的宇文易手中!